他目光停在她身上片刻,沉默许久,终于低声道:“我知道你是女儿身……我其实,一直都不愿……”
他说得断断续续,却并不回避。
沈瑾瑜未插话,安静听着,神情未动。
“可这天下,没几个能让我放心的。”皇帝苦笑一声,“你兄长身子不行,宗室庸才遍地,朝臣多嘴少事。你……虽是女子,却有胆,有谋,有心。”
他说到“有心”二字时,语气略重,似有深意。
沈瑾瑜眸色一沉,却仍无言。
“你若是男子,我可就安心了。”皇帝自嘲一笑,眼神却愈发虚浮,“可惜啊,偏偏不是。”
他咳了一声,唇角泛出血丝,贴身宫人忙上前以帕擦拭,动作极轻。
“这几年,看你处理朝政,我越看越心惊。”他语速渐慢,“我这老身子,恐怕拖不了多久了。你要撑起来。”
他闭了闭眼,仿佛极累,喃喃道:“从前我只想着撑着,把你挡在前面……可现在才知,你走得比我还远。”
沈瑾瑜望着他,眉心微蹙:“父皇说笑了。”
皇帝勉力一笑,又摇头:“不是笑话,是实话。你比你母亲还狠,比你祖母更冷静……你像我。可你又不是我。”
她垂眸不语。
皇帝抬眼,盯住她:“你若有一日失控,这天下也无人能拦你。”
沈瑾瑜沉声道:“若有此日,儿臣愿以死谢罪。”
皇帝未再追问,只摆摆手,嗓音已哑:“不必说这种话。你若真想谢罪,就别让朕死得不值。”
殿中一阵沉默。
过了半晌,他闭上眼:“出去吧,去做你的事。这副身子……撑不了多久了。”
沈瑾瑜起身行礼,眼神冷静,背影却显出几分压抑。
——
次日清晨,紫宸殿上,晨钟初歇,朝臣尽列。内侍高声唱名后,沈瑾瑜身着朝服,稳步入殿。
她步履不急,身姿挺拔,一路从殿门走至御阶,目光所及之处,诸臣皆低头肃立,无一人敢出声。
原本偶有怨言的几位重臣此刻也噤若寒蝉,只低头盯着朝靴,连眼角都不敢抬起。
殿内气氛沉肃,五部尚书、六曹主事皆齐聚。肃王站在一侧,神色晦暗,朝服整整齐齐,唇线绷紧,目光沉沉落在殿阶前的沈瑾瑜身上。
沈瑾瑜站定,不寒暄,不绕弯,开口便道:“昨日之事,各部连夜核查,已锁定涉案三十人,军粮署四人、兵部两人、中枢司一人。”
她的声音平稳清晰,语气中不见波澜,却无形间逼得几位跪在下首的官员额上渗出冷汗。
“初步勘核后,已查出多笔私账,金银去向不明,涉及者多为近日新调之人。”
肃王咳了一声,拢袖一步上前,缓声道:“太子此举是否过于严苛?西北战事失利,乃敌军来势汹汹,岂能一味归咎内廷内官?”
沈瑾瑜转眸看他一眼,语气未变:“若我军因叛徒而失百姓性命,肃王愿否一并受罚?”
此言一出,殿中气氛骤冷。
肃王神情一滞,面色微变,站在原地一时未语。下首几位与肃王交好的官员亦面露惊惧,纷纷低头掩色,不敢接话。
徐衍稳步上前,从袖中取出一叠薄册,俯身呈于案前:“昨夜已清点账目,发现兵粮署部分私账与西北边境数名盐商来往频繁,而涉事之人,正是一月前由肃王亲自荐入京中。”
肃王下意识攥紧衣袖,唇角微动,强作镇定:“空口白言,账册不过几页纸,何足为据?”
沈瑾瑜拂袖站起,一步下阶,目光锐利:“朝廷不以臆测断人,但事实未明之前,本宫绝不放人。”
她语调加重,语气中不带一丝商量,“涉事人员已由锦衣卫押解回京,明日卯时,升堂对质。”
殿内瞬时静得落针可闻。
肃王手指微颤,却仍强撑着挺直脊背,一言不发。
站在两侧的重臣纷纷低头,冷汗沿着鬓角滑落——他们比任何人都清楚,如今坐在殿上的并非那位尚需扶持的储君,而是即将接掌大权的真正主心骨。
一名兵部侍郎低声上前奏道:“太子殿下,军报已入北库,是否一并查阅?”
沈瑾瑜点头:“即刻送至东阁,本宫今夜亲自过目。”
又有户部尚书躬身请令:“西北军需恐将告急,望太子准其调拨应急银两。”
“准。”她未迟疑,落音果断,“三日内编列清单,由中枢、兵部、军粮署三方联审,抄报中书。”
她神色冷静,语句干脆,殿上众臣心知,如今政令大权,已不再旁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