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入内阁正厅,沈瑾瑜未坐,直接展开手中战报,将纸上路线与地图逐一对应。
清水岭为前线最后一道天然屏障,一旦被破,敌军直逼西北粮道。
沈瑾瑜立于堂前,素色朝服上未解的雪痕映着冷光,手中军报已被捏皱。兵部尚书方从殿后赶来,额间冷汗未干。
“此役失守,非赵将军之罪。”沈瑾瑜立于殿阶之上,语气平稳,目光如冰。
“兵粮迟发,敌情外泄,两日之间连环出错——谁该担责?”
众人屏息,唯恐被点名。肃王不在其列,却低头不语,手指拢紧袖中,半点不动。
兵部侍郎韩如义上前一步,拱手低声道:“太子殿下,兵粮由军粮署管辖,兵部所掌者,仅为调度之责。”
他不敢抬头,声音发虚,眼角余光始终看着沈瑾瑜是否动怒。
“是吗?”沈瑾瑜眼神一转,落在军粮署正使卓广年身上,“卓大人,本月第二批粮草是否如期送达望川?”
卓广年额角冷汗直流,衣襟已被汗水濡湿。他颤声道:“回、回殿下……因上月西南突发洪灾,粮道被毁,部分车队不得不绕行,致使迟了……迟了三日。”
“三日?”沈瑾瑜低笑一声,眼神陡然一冷。
她从案上抽出一封折子,猛然掷下,纸页在石案上发出一声沉响,“敌军三日前伏于望川三十里外,早已等候有备——是谁给了他们路径图?又是谁通知他们,粮草会延迟?”
卓广年扑通一声跪下,冷汗如注,嘴唇发颤却说不出一句解释。
沈瑾瑜未再看他一眼,只道:“从今日起,军粮署与兵部所有调令,皆需呈太子府备案,未经审批,不得执行。”
韩如义面色微变,低声试图劝解:“殿下,这恐怕不合祖制……”
沈瑾瑜抬眸看他,眼神锐利,“本宫不与贼人共谋。自今日起,三日内调拨十万石军粮至定原,沿途军驿不得延误,否则——问你。”
最后一句语气平静,未言重责,韩如义却瞬间额角一紧,俯身抱拳,“……是。”
尚书几人闻言亦不敢置疑,连声应下。
殿内气氛如压顶浓雾,沉闷得几乎令人窒息。
徐衍见状,上前一步,语气低稳:“敌军此次绕过正面主力,分兵突袭三地。这种打法,已非北狄旧法。极可能,敌方事先知晓部署。”
“情报已泄。”沈瑾瑜冷声回应,“是内应。”
她语气未变,却让在场官员心底齐齐一震。
她目光扫向内阁中三位重臣,一字一句:“查军中密档者,两日内交出名单;凡在调粮路径中徇私设卡、抽税者,连夜肃清;与肃王党羽频繁往来、曾派人刺探西北军情者,一并列名送审。”
三人低头,连连应是,无一人敢出半句推辞。
沈瑾瑜缓缓收回目光,语调平静,却令殿中每一个人都明白,从今日起,西北兵粮、军情密档,尽归太子掌控,再无旁人染指之地。
肃王脸色如铁,指节苍白,终未能言半句反驳。
她再未多言,目光落在赵煜晨那封血书末尾,寥寥一笔:
“若我死,清水岭不能落;若敌至,望川之错,不止于我。”
沈瑾瑜垂眸良久,轻声呢喃一句:“我知你不会轻败。”
她望向窗外,天光已深。局已变,敌军南下,皇帝将朝局托付于她,她再无退路。
——
傍晚时分,天色未暗,内廷忽传出旨意——皇帝病重,已卧床不起。
消息传出,整个禁宫一震。东宫侍卫与内侍迅速行动,宫道上脚步声接连不断。
沈瑾瑜立于殿外,片刻后由太监领入寝殿。
御榻内,帷帐低垂,药香浓重。炭炉边一炉药汤刚刚煎毕,清苦味道尚未散去。
皇帝半卧在榻上,脸色苍白,唇无血色。见她进来,勉力睁眼,唇边勾起一丝微不可察的弧度。
沈瑾瑜趋前,在榻前跪下行礼:“儿臣参见父皇。”
皇帝伸手,虚虚一握她手腕,掌心冰凉无力。他喉头动了动,声音几不可闻:“瑾瑜……”
她抬眸,眸中一瞬凝了光,随即又压下,声音低而清:“儿臣在。”
皇帝缓了缓,似是在组织语言,最后只是低低道了一句:“太子……此后朝政,由你代理。”
他语声发颤,说得极慢,却字字清晰。
沈瑾瑜眼中波澜未显,只缓缓低头,额抵冰凉地砖,语声沉静而坚定:“儿臣谨遵旨意。”
这句话,她等了许久。可真的听到的这一刻,心口却没有胜利的激动,只有浓烈的沉重。
皇帝松开手,靠回榻枕之上,呼吸带着微弱的喘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