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女瞧见这一幕,便又偏过头去,与他低语交谈,语声轻柔,带着些许笑意。
沈秋辞已然迈步离开,方要走出几步,却听得一声娇滴滴的呼唤——
“公子——!”
她步伐微顿,转头望去,眼里有些诧异。
只见那琴女眉眼盈盈含笑,极为艳丽的面容上透着一丝揶揄,她轻轻拢了拢鬓发,声音柔媚中带着些许引诱的意味:“奴家名唤韶音,公子可要记住了。”
她眨了眨眼,朱唇微弯,尾音绵长婉转,仿若丝绸般柔腻:“下次来翠微阁,公子可莫要忘了寻奴家呀。”
沈秋辞眯了眯眼。
有趣。
这琴女,分明早就看出她是女子,却仍这般作态。
——翠微阁的女子,当真这般热衷于揽客?
她隐隐觉察到几分不对劲,却未深究,只敛眸一笑,转身带着罗丑,随迎上来的小厮往雅间而去。
醉云楼,雅间。
她推门入内,迎面便是顾流音爽朗的招呼声——
“秋辞来了?”
她声音温暖,眉目间并无深闺贵妇的拘谨,反倒带着一丝江湖人的洒脱。
“可有什么想吃的?还是要先暖杯酒?”她言语热络,目光一转,落在沈秋辞身后的罗丑身上,眼底浮现些许探究,“这位是——?”
沈秋辞道:“顾姨,这是我的侍卫,跟在身边,也让我安心些。”
顾流音听罢,眉梢微挑,笑意不减,伸手亲昵地搭住沈秋辞的手腕:“这话说的——光天化日之下,哪会有什么事情呢?”
她眸光微转,笑容愈深,语气却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意味:“让他在门外候着吧,我的仆从也都在外面呢。”
“况且,咱们女儿家的悄悄话,若叫外男听了去,岂不煞风景?”
沈秋辞愣了一下。
顾流音依旧一派亲热姿态,话语间透着江南吴语的婉转轻柔,然那语调却笃定得很,容不得反驳。
沈秋辞沉吟片刻,终究未再坚持,侧身看向罗丑,道:“你在门外等着。”
罗丑闻言,未作声,只微微颔首,沉默地退出了房间。
顾流音见罗丑走了,直接开门见山:“楼下那位杜公子,你可见着了?”
沈秋辞点头。
顾流音轻轻一笑,眼底却无半分笑意:“他此次进京,怕不仅仅是拜访故交沈家那么简单。”
她声音隐隐发冷:“近日,圣上已下令彻查先帝年间军粮失窃被劫之案,言明有人从中作梗,账目银两皆对不上数。加之年初水患,漕运不稳……此事,怕是要牵出不小的麻烦。”
“杜徽年事已高,膝下又只得一个独子杜归雪。如今风向不明,他自然想寻个依仗。”
沈秋辞皱眉,语气沉了几分:“所以,他此行,是为求庇护?”
顾流音低低一笑,眸光如刀:“何止如此?”
她顿了顿,语气更冷:“杜徽此人,心机深沉,手腕老辣,素来能屈能伸,长袖善舞。若是发现沈家护不住他们,杜家转头另寻靠山,怕是顷刻之间的事。”
沈秋辞心头一惊。
另寻靠山?
难道是——
顾流音观察着她的神色:“没错。”
“若沈家保不住杜家,那转投魏贞那奸宦,不过是早晚的事。”
她语气笃定,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冷静:“漕运一事,牵连甚广,而沈廷遇……他自己,如今都难保自身。”
“他一边同赵世子交涉,一边又应下了你与瑞王殿下的婚事。”她声音愈发冰凉,“可这陈年旧事,从先帝起就结下了因果,如今风云变幻,哪能是这么容易就逃过的呢?”
她话语淡淡,却重若千钧,隐隐透着深意。
沈秋辞不语,微微垂眸。
顾流音这番话,虽未言明,但她已猜得七七八八。
——父亲沈廷遇,当年究竟是被裹挟其中,还是……主动涉足其中?
她尚无定论。
但可以肯定的是,无论当年沈家是有心还是无意,如今,这笔账,终究要被翻出来了。
只是顾流音……
这位曾与母亲的故友,今日却在她面前一再点拨,甚至带着几分试探,她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沈秋辞心绪微沉,面上却露出几分恰到好处的忧色,似对沈家的处境深感不安。
顾流音见状,唇角弧度愈深,似是对她的反应极为满意。
她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吹浮沫,语气温柔,却暗藏深意:“秋辞,你怕是不太清楚罢?”
“江南四大家族,杜家掌粮,向家掌镖局,秦家经营银庄,叶家世代为盐商。”
她似漫不经心地叹息一声,微微摇头,言语里透着几分感慨:“我一个女人家,夫君又早早去了,手下这些人,总是要吃饭的呀。”
“漕帮虽是帮派,人手不少,可到底鱼龙混杂,不过在码头、货运上讨生活。早些年,还能与向霖合作,我们出人和船,他们派镖头护送,彼此互利。”
她说着,神色却骤然冷下来,手指不自觉地收紧,声音里透出几分刻骨的恨意——
“可这次不同了。”
“时局动荡,人心惶惶,向霖竟明目张胆地欺我寡妇!他手握码头、镖局,四处笼络漕帮旧部,连魏贞都与他有所勾结。”
“……怕是早有吞并漕帮之心。”
魏贞?!
沈秋辞心头骤然一紧。
她抿了抿唇:“前些时日,我与瑞王殿下同往雁塔寺上香,途中遇袭。”
“来者正是魏贞的手下,怕是想将我们置于死地。所幸侍卫及时赶至,方才脱身。”
顾流音闻言,轻轻一笑。
她道:“秋辞,如今这番局势,你便不必再瞒着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