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沈秋辞起身辞别。
她没有再管赵怀霁,转身步出门槛。
方踏出几步,便见一道熟悉的身影杵在不远处,静静地等着她。
是罗丑。
她缓步走近,挑眉道:“你怎么又跑了?”
罗丑微垂着头,闻言回道:“方才见世子在小姐身旁,便未曾上前。”
沈秋辞了然。
毕竟是曾经的主子,怕是不愿与他过多交集。
她未再多问,便带着罗丑与侍卫一同回府。
数日后,宫中传出旨意,新帝择良辰,行选秀之礼。此次选秀并无往昔先帝繁琐之制,然而入选者皆为世家贵胄之女。
最终,韩尚书之女韩素素、太傅之女李婧朦封入后宫,一封柔妃,一封贤妃。
除此之外,并无婕妤、昭仪、美人,后宫仍旧空寥。
朝堂上下皆称新帝英明,不滥充六宫,韩、李两家更是得封隆宠,风头无两。
沈秋辞闻言之后心绪微沉。
不一样了。
前世,赵砚行从未真正立妃,仅随意封了数名美人,予些虚衔,仅作掩人耳目之用,宫中流言皆道新帝勤勉政务,薄幸美色,此举不过是权宜之计,堵塞悠悠众口。
可今世,他竟大张旗鼓地立下两位正妃,且韩、李两家,皆非无权无势之流。
赵砚行……
他到底想做什么?
她心底隐隐不安,却一时推演不出缘由。
待到与顾流音相约之日,沈秋辞心怀着些许不安,未曾耽搁。她早早换上一袭男装,轻巧束发。
她将红叶安置妥当,只带着罗丑,直往醉云楼奔去。
刚迈步进入醉云楼,她便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上次在翠微阁遇到的琴女正直勾勾地望着她……以及她身后的罗丑。
她仍是那副窈窕身姿,眉目盈盈,此刻正与一名白净公子调笑,见到沈秋辞,琴女立刻将目光投向她。
沈秋辞勾唇,眉目间透着贵族公子的闲雅温润:“姑娘,又见面了。”
琴女以袖掩唇,眸光微弯,嗓音柔媚:“公子——”她顿了顿,似含着笑意,“竟又遇着奴家了。”
尾音轻扬,带着几分刻意的娇俏。
罗丑微微抬眸,冷冷地盯着她。
沈秋辞点头:“你今日怎不在翠微阁?”
琴女柳眉一挑,眼波流转:“奴家今日陪杜公子,他自江南而来,对京城不甚熟悉。”
“希望奴家可不要让公子生了腻烦才是。”
姓杜?
沈秋辞心头闪过江南杜家,但她未露端倪,依旧神色从容地望向那名白净公子。
男子一袭织锦绸缎,头戴网巾,饰以白玉,尽显雅贵之态。面容清秀,虽谈不上俊美无俦,然眼角一颗黑痣,却令这张过于端方的脸多了几分风流意味。
他亦在打量沈秋辞,片刻后,微微一笑,温润有礼地拱手:“沈……公子,在下杜归雪,家父与沈大人乃是故交,久闻大名,今日得见,果然风姿卓然。”
沈秋辞含笑颔首,亦还以一礼:“杜公子不必多礼。”
沈家与江南杜氏素有往来,世代交好。
杜家掌江南肥田万亩,田租盈千累万,根基深厚。
先帝年间,杜家更受圣眷,被特封为税粮输送大户,专司漕运粮秣,北通京城太仓,西抵边疆军营,水陆并用,粮道四通八达。
边境战事连年,军需浩繁,杜家亦随之水涨船高,势力渐盛。杜家虽家业兴旺,门庭显赫,可杜徽膝下子嗣单薄,诸房夫人所出皆为女眷,唯有大夫人诞下独子——杜归雪。
传闻杜徽老来得子,视若珍宝,宠爱备至,几乎言听计从。
但是——
沈秋辞从未与杜归雪谋过面,他却在见她的第一眼,便一口唤出她的姓氏。
好似温温和和地给她来了个下马威般。
她心中微动,眸色沉了沉,眼底闪过一抹冷意。
——此人,怕是不容小觑。
可面上,她仍是一派温和之态,语气淡然:“杜公子,此番入京,所为何事?”
杜归雪闻言轻笑,目光微敛,眼角那粒小痣生出几分柔和之色:“江南近来有些事务,家父命我入京处置,过几日,也要去府上拜见沈大人。”
沈秋辞微不可察地蹙眉,心头念头翻涌。
前些时日,家宴之上,长辈们曾提及朝廷彻查军粮案一事。
漕运不稳,江南诸仓已然露出颓势,若杜家当年曾与沈家同涉其中,借军粮生财,如今赵砚行坐稳帝位,岂会容忍此事?
眼下,他虽未明面上清算,但查账、审问、抓人,终究是难以避免。
——父亲,当年究竟做了什么?
沈秋辞静默片刻,心头疑窦愈积愈深。
思及此处,她又忆起顾流音那封言简意赅的书信。
顾流音在此间,又是什么角色?
她确实是沈夫人的手帕交,可前世记忆里,顾流音与漕帮素有牵连,其亡夫乃漕帮掌舵人。
顾流音江湖背景深厚,朝堂亦有交集。纵然守寡多年,手中仍掌握着大量隐秘情报。
只是更多的细节,她已无从回忆。
前世,她从未在此时见过顾流音,今生再度交错,似乎局势已然不同。
思绪翻涌,沈秋辞敛了敛神色,神情依旧温和,对着杜归雪说道:“杜公子,请代我向杜伯问安。”
“今日我尚有约在身,恕难奉陪。”沈秋辞顿了顿,语气依旧温和,却透着几分客套的疏离,“若公子改日登门,家父定会好生款待。”
杜归雪微微一笑,似未将她的推辞放在心上,只漫不经意地点头应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