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她这句话刚落,卫昭眼底的冷意瞬间沉了几分,像是被她一句话捏住了痛处。
他健硕的胸膛起伏,紧握的拳头青筋隐现,似是随时会爆发,可偏生又被他死死压住,连怒意都带着隐忍的克制。
沈秋辞撇了撇嘴,眼睛却毫不退让地盯着他。
这般锋芒相对,谁都不肯先退一步。
魏贞在一旁瞧着这场剑拔弩张的交锋,一派悠闲,倒也没有插手。
没有被卫昭吓到,沈秋辞继续道:“若不是你走路不看人,我又怎会摔倒?如今倒是说上我朝三暮四,我还没说你呢。”
她虽然同他许久没有说话,但言语间却透出些熟唸来,倒是让卫昭的神色缓和了些。
他冷哼一声:“随你说,别扯上我爹。”
沈秋辞挑眉:“如果他还在,你敢在他面前这么说我么?”
卫昭的眼神猛然沉了下来。
痛苦、怒火、克制的杀意交错翻腾,他身上所有的暴躁情绪都化作了压抑的恨意,指尖顺势摸向腰侧的佩剑。
“我说了,叫你闭嘴。”
他的声音低哑,像是从喉间挤出的压抑怒吼,尾音透着克制到极致的冷意。
“你没有资格提他。”
他盯着沈秋辞,仿佛下一刻剑便会出鞘,寒光破空。
可就在那一瞬间,他的手忽然顿住。
他缓缓松开剑柄,掌心微微收紧,像是在用最后的理智克制住自己。
“好事将近,沈大小姐,你还是安分些罢。”他冷然道,“要不然,沈大人可要焦头烂额,忙不过来了。”
随后,他连一个眼神都不愿再给她,径自转身。
沈秋辞望着他逐渐远去的背影,那高大的身形被日光拉长,落在宫中深深浅浅的石砖上,竟透出一丝难言的萧瑟与痛楚。
她心头微微一滞。
但转瞬间,又压下了那抹莫名的情绪。
他又何曾对她念着半分旧情?她何必多生纠结?
她敛眸,收回目光,心底的复杂情绪,终究化作了一声冷淡的叹息。
前世,他便是如此。
沈家与卫家本是世交,可自先帝一朝,卫承义被定罪为谋反,全族或被贬或被斩,卫家一夕之间风雨飘摇。
那时的卫昭年少,正随父兄在军中磨砺,却也因此一夕间从将门世子沦为庶人。先帝虽未赶尽杀绝,却将他彻底驱逐出京,往后的数年,他仿佛从世间蒸发,再无音讯。
再等到赵砚行登基,卫承义的冤屈才被平反,连带着卫昭也重返镇北军,甚至一路直上,连年立功,战事大捷,成为边疆之上的一柄利刃。
朝中上下皆称新帝不拘一格,知人善任,可沈秋辞心知肚明——
卫承义,恐怕从始至终,便是被冤枉的。
卫昭手中沾满边疆铁血,他的功绩不可撼动,可他对沈家的恨意却从未消弭。
她曾不明白,为何卫昭对沈家如此仇怨深重。
可如今,她隐隐有了猜测——卫承义被诬告之时,沈廷遇袖手旁观,未曾出手相助。
当年的卫昭,怕是看着曾经的世交沈伯冷眼旁观,看着沈家在风雨飘摇之际选择明哲保身。
看着他们站在沉默之中,最终将他的父亲送上断头台。
故友旧识的袖手旁观,远比推波助澜更令人愤怒。
正如她对赵怀霁的怨怼。
前世的她嫁给赵怀霁之前,他逢见她,必定阴阳怪气,眼底的恨意丝毫不加掩饰,仿佛她的存在便是对他的一种挑衅。
可等她真正嫁作瑞王妃之后,他便再未与她有过只言片语。
哪怕偶然相见,也只是冷冰冰地点头,算是给瑞王一个面子。
她一向明白,卫昭之于沈家,再无情分可言。
他此生此世,注定不会再给她好脸色。
想来前世的她竟还曾写信给他,字字恳切,问他能否出手相助,为沈家说一句话。
如今回想,不过是天真至极,幼稚得可笑。
当年沈廷遇未曾为卫承义奔走,如今风水轮流转,沈家落难,她竟还指望着卫昭能伸出援手?
她那封信怕是送到他手中,他连看都懒得看,兴许还当成笑话,乐得痛快。
想到此处,她心中竟无端生出一丝荒唐的无力感。
她轻叹一口气。
曾经年少情谊,两人也算旧友,可如今这副模样——
竟也不知道是谁的错。
又或许,根本无所谓对错。
世事翻覆,人心浮沉,若她是卫昭,是否也会如此?
她没有再多言,魏贞亦是沉默无声,两人很快也便离开了。
回到沈府,夜已深沉,寒意袭人。
可沈秋辞方踏入院中,便见到一抹熟悉的身影。
赵长宴吊儿郎当地坐在她屋前的台阶上,长腿随意一放,手中酒壶轻晃,浑身透着一股淡淡的酒气。月光映在他风流俊秀的眉眼上,衬得那张向来带笑的面庞隐隐泛着微醺的红。
好一幅醉卧风月的美人图,恍若月下画卷,叫人不敢惊扰。
“你可算回来了。”他声音低哑,慢悠悠地说道,“我等你好久。”
他说着,偏头看向她,眸色朦胧又清亮。
月色落在他的眼尾,又显得他似乎根本就没醉,只是单纯地逗她玩一般。
沈秋辞顿了顿,之前被各路人马搅得心烦意乱的情绪,竟莫名轻了几分。
她知晓赵长宴素来没个正形,嘴里说出的话十句有九句不可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