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你都知道了。”
格拉狄斯的心头掠过一阵恐慌。她能感觉到自己的魔杖正硌着皮肤,可她怎么也动不了。汗珠又从鼻尖冒了出来——她不会就这么撂在这里了吧?此时此刻,虽然成百上千种悲观的念头一齐涌上心头,但是她开口时仍然竭尽全力装出一无所知的样子。
“知道什么?”
马西诺哈哈大笑。他的下巴也跟着剧烈地抖动起来,仿佛要抖掉一层肉。
“怎么,‘亚德里亚海的大天使’让·德·吉罗杜赏了你一张入场券,你就对他感恩戴德了?还是你被先前待在这里那个的小妮子迷得神魂颠倒了?要不是阿尔马维瓦一向办事不力——哼!他的秘密计划不仅被安妮·温亚德撞破,最后也没把那个小妮子给抓回来!不过聪明如你,你已经弄清事情的真相了吧?好在我今晚的时间足够多——”马西诺的鼻孔兴奋地张大了,格拉狄斯怀疑里面会不会有黏液喷向她,“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马里诺,没准我会考虑继续让你跟着我吃香喝辣——”
看到对方那副轻蔑甚至有些得意的神情,格拉狄斯浑身的血液都在燃烧,所有的忿恨刹那间涌向头顶。到了这种时候,她反而不害怕了。
“哦,这就是你和阿尔马维瓦丧心病狂做的滥杀无辜的好事吧!”格拉狄斯说话时的声调依旧平稳。
“哈哈哈……滥杀无辜?我没有滥杀无辜!我是在为我们的世界做贡献!马里诺,你好好想想,一个自以为大权在握就可以违反法律胡来,从未征求过他的同胞们的意见就擅自把我们的世界暴露给麻瓜,你会把这种人称作什么?你想过这种做法的后果吗?”马西诺抚摸着厚下巴,冷笑一声,“这是背叛!是挑衅!是奇耻大辱!难道不该有人做点什么,清除这些危害我们的毒虫吗?”
格拉狄斯的火气噌噌地直往外冒。她愤怒地想要挣脱绳索,怒吼时发出的声音像极了真正的马里诺。
“你这个自私自利的家伙!他们没有伤害任何人,而你做的这一切却毁了那么多人——今晚哪个死去的人不是你的同胞呢?你竟然管这个叫‘做贡献’?这才是亵渎法律,这才是奇耻大辱——”
马西诺听到这里纵声大笑,下巴颤动地更厉害了。
“我自私自利?我亵渎法律?那你会用什么词形容塞尔多·阿戈斯蒂尼?还有让·德·吉罗杜?他们为了那点肮脏的营生不惜背叛自己的巫师血统,这样的人不是败类又是什么?我们的世界已经被这样的败类玷污了,放任他们继续胡作非为不啻是自取灭亡!”
“你才是巫师界的败类!”格拉狄斯呲出牙齿,更猛烈地挣扎着,“如果大家都知道了你的所作所为,我保证他们会把你生吞活剥,连骨头都不剩——”
马西诺怒不可遏,兴许他从没想到他的属下胆敢如此无礼地顶撞他。
“哼,我们走着瞧!”他用两根魔杖指着格拉狄斯厉声说,“当你的子孙后代变得跟这些肮脏的败类一样低声下气甚至乐意给麻瓜舔鞋底的时候,可不要忘了我说过的话,马里诺。只要我将我们的同胞从败类的污染中解放,他们对我感激涕零都不够,永远不够!等着瞧吧——”他颇为陶醉地叹了口气,像塞尔多·阿戈斯蒂尼经常做的那样张开双臂,“等着瞧!我将成为巫师界名垂青史的——”
贝尼托·马西诺还得意洋洋地沉浸在对自己丰功伟绩的幻想中,格拉狄斯还未从她对马西诺一党的愤怒中缓过神来——不知是今晚的第几声惊雷轰然炸响,混杂着木头碎裂的声音——屋子里尘土飞扬。紧接着至少四道闪光穿透粉尘——马西诺猛地撞上天花板,随即一头栽在地上,不动弹了。
格拉狄斯既感激又吃惊地望着四位闯入者:阿纳斯塔西亚、奈莉、意大利傲罗办公室主任切萨雷·莫里——当然还有盖文·沙米索。
盖文立刻走到格拉狄斯身边,给她松了绑。格拉狄斯在咒语起效的一瞬间险些瘫倒了。在盖文简明扼要地叙述他来这里的个中缘由之后,她百感交集。
尽管阿纳斯塔西亚同样惊魂未定,但她还是勇敢地走向马西诺,用力把他翻了个身,让大家看着他的脸。
“贝尼托·马西诺!”那位浑身上下都挂了彩的傲罗办公室主任戏剧性地大嚷。
“不错。”阿纳斯塔西亚转过脸,用安妮的声音对他说,“就像我刚刚对您讲的那样,他一直在暗地里给阿尔马维瓦提供帮助。还有——”
阿纳斯塔西亚说着又拉开大衣柜的门将藏在里面的魔镜指给大家看。“这里藏着一条通向舞台的密道,那堆事先准备好的‘木偶’就是从这里被运到剧场的。对吧,‘安吉洛’?”
奈莉似乎彻底得了失语症。自从她进屋之后就罕见地没说一句话,只是护在格拉狄斯身边,脸色煞白地盯着马西诺。此刻,她只从喉咙里发出“嗯”的一声。
“还有,这条走廊尽头的那条密道能通到剧院以外的地方——”格拉狄斯还完美地保持着马里诺的样子,不过她刚才激动过度,喊哑的嗓子发出的声音足以以假乱真,“想必他们在撬开吉罗杜先生的嘴之后弄清了一切。阿尔马维瓦肯定是从那里——”
可是切萨雷·莫里伸出一只手制止了她继续说下去的打算。尽管这位傲罗办公室主任神情懊丧,但他那过人的洞察力却丝毫不减。当他将掉在地上的马里诺的魔杖递给格拉狄斯时,她感到自己被看穿了。
“我们已经派人过去了——虽然——战斗已经结束了。”莫里无奈地耸耸肩,锐利的目光仍然直视着格拉狄斯,“马尔科·阿尔马维瓦或许比我们任何一个人都熟悉这座剧院的秘密。他们肯定早就计划好了一切,包括怎么进来和如何脱逃……好了,请各位放心,我们一定会就此事给公众一个交代的——”
莫里说着朝半空发射了一道红色火花。几秒钟之后,就有一名傲罗带队赶了过来。格拉狄斯看着他们从魔杖中变出一张张金光闪闪的大网——它们紧紧地缠住了仍然不省人事的贝尼托·马西诺,这使他看上去像穿了一件金罩衫。
“剩下的事情就交给我们吧!”傲罗办公室主任依然难掩失望和悲伤,“你们帮的忙已经够多了——尤其是温亚德女士,”他说着朝阿纳斯塔西亚鞠了一躬,“我对此感激不尽——”
阿纳斯塔西亚摆了摆手:“不。如果不是安吉洛和马里诺两位先生在,我可能就没有机会跟大家一同站在这里说话了。”
“还有,魔法伤病医院的急救小组和医护人员也已经到了,”莫里再次转向格拉狄斯和奈莉,“如果你们需要的话——”
“那就有劳了,切萨雷!”盖文郑重地朝莫里点了点头。
“谢谢您。”格拉狄斯和奈莉异口同声地说。
★
“我刚才答应阿纳斯塔西亚陪她去接她母亲,格拉狄斯。”他们刚走出剧院,盖文就心平气和地对她说,“你先送奈莉回家,好吗?估计萨布莉娜会跟你赶个脚前脚后——”
“我也去。”格拉狄斯不假思索地回答。
阿纳斯塔西亚摇了摇头。“莫里说的对,你们帮的忙已经够多的了,格拉狄斯。请赶快回家吧!尤其是奈莉,发生了这种事,你得赶快回去给亲人报个平安呀——”
“没错!”盖文看了看表,“天哪,都快十二点了!我简直不能想象普瑞西莉亚会急成什么样子——”他用温厚的手掌拍了拍格拉狄斯瘦削的脊背,“走吧!”
格拉狄斯依依不舍地拽着阿纳斯塔西亚的手,泪眼汪汪。
“傻瓜,我想我们很快就会见面的——这次我保证!”阿纳斯塔西亚紧紧地搂住了她,“还有奈莉——谢谢你们为我做的一切!”她又走过去拥抱奈莉,后者哑着嗓子嘟哝了一句“没什么”。
她们刚登上贡德拉,格拉狄斯突然意识到自己又忘记一件大事:她和奈莉把真正的马里诺和安吉洛丢在“酒桶”里了。盖文倒认为这是她们这趟旅行中最奇妙的一部分,而且他承认自己早就已经习惯帮格拉狄斯善后了。
盖文接过安吉洛和马里诺的魔杖时做了个鬼脸。阿纳斯塔西亚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就连奈莉也忍不住笑了。
船开了。
等格拉狄斯摊在坚硬的船板上彻底放松下来,她才意识到自己早已筋疲力尽,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艾狄塔·萨瑟兰与几位幸存的音乐家站在岸边的小船上,手捧烛火,唱着他们以及突然故去的同伴们还未来得及唱出的歌:
“爱情令你伟大,泪水使你崇高……让欢喜的脸庞对你的痛苦一笑置之……”(1)
出了这片水域,就看不到黑魔标记那绿莹莹的光了。而麻瓜们的焰火晚会才刚刚开始。奈莉破天荒地把头枕在格拉狄斯的肩头,仰望一束束火花直冲云霄,在空中绽开光彩夺目的花团。晚风轻抚着伤口,她们感到舒服些了。
星空如流水。明丽的色彩模糊了天空与大海之间的界限,水天一色,金红橙黄。圣马可广场上人头攒动,欢声笑语足以战胜恐惧与痛苦,还有那些匹敌天上星斗的希望之光。
她们望着斑斓升腾的花火,一路沉默。
格拉狄斯从没见过这么美丽的焰火。她的目光艳羡地追逐着一束金色的火光——就像从魔杖中施放的咒语,在空中飞舞、绽放,金色的光芒映在她眼里。随着这阵流星雨在空中划过一道道柔和的弧形,威尼斯之旅伴也着新一天的钟声落下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