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教室仿佛被海水浸泡,空气慢慢摇晃,将人晃得昏昏沉沉。
八点十分,才上课不久,坐在前面的女生十分钟内头已经点了十几次,最后实在招架不住,随了身体这主宰的心愿,轻轻地滑到了桌子上面。
讲这节课的是一个快要秃顶的小老头,比起下面眼神迷离、瘫坐一片的青春少年们,更像是祖国的花朵。
他在讲台上走来走去,背景是一如既往的蓝底白字PPT,声调抑扬顿挫,忽高忽低地推起一层层浪潮,重音乱七八糟,听得秦止宁岔不过气。
天色变得很快。
秦止宁坐在窗户旁的座位,一阵急风吹来,敞开的书噼里啪啦作响,紧跟着就是木门和窗户交替着发出哐哐的声音,老师赶忙迈着细碎的步子把门锁上。
窗外已是黑黄一片。
狂风规律敲击着天地之鼓。下一瞬,鼓声停歇,再片刻,万籁俱静中,雨骤不及防地倾盆而下。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使得本就厚重的空气变得浑浊,压在人们的头顶上,让人窒息难耐。
终于捱到下课。
跟随着拥挤的人潮,到了大厅。教学楼门口台阶上黑压压站了一堆人,没带伞的人只能在此等候着这场始料未及的雨可以早点停下。
幸好秦止宁书包里常常备着伞,她撑起一把透明色的塑料伞,走进雨幕之中。
一路上,校园低洼的道路之上,混黄的水已经漫到小腿肚下,不少人索性脱了鞋子拎在手中,挽起裤腿,一幅下田劳作的场面。
秦止宁面不改色地从水中淌过,如履平地,回到宿舍,她的鞋子和裤子如愿以偿地报废了。
她洗了澡换了身衣服,一边擦着头发一边走到阳台。
雨洗刷万物,还洗刷了所有的杂音。
透过纱窗,外面的声音清晰异常。
紧贴着窗户的树枝上,叶子时时上下浮动,盛起一团团水珠,再将它们抛向空中,四散着舞动。
秦止宁转过头看向旁边的蓝色花盆。已经过去了一周,刚种下时冒出的小尖尖已经蹿了几厘米。
以风雨为背景,秦止宁弯下腰照例给“周六”拍了一张照片发给席作存。
“周六”是秦止宁给铃兰取的名字,有了名字就仿佛有了生命,像一位静默的朋友。
当然,是她自己自作主张取的,适用范围仅限于秦止宁,铃兰的主人席同学并不知晓。
虽然这个位置不至于被风雨波及到,但秦止宁还是小心地将它移了几步。
她将洗好的衣服晾起来,然后坐到桌子前,打开电脑,开始写调查报告。
键盘发出轻轻的哒哒声,耳边是闷闷的雨声,在这种环境下,秦止宁只觉得心也安静下来了,她专注地盯着屏幕。
时间流逝,她起身倒了一杯水,坐下时,眼神向下一扫,右下角的图标有规律的在闪烁着,她点开对话框。
20分钟前,szc发了一条消息:
【长得真快。】
几分钟后,紧接着的一条:
【今天的雨下得很大,你已经回宿舍了吗?】
过去的一周,关于这位新社员也是新雇主,除了有关铃兰的状况外,他们不会聊其他的事情,聊天记录很简单,一眼就能看完,今日倒有些不同。
秦止宁快速打了个嗯。
几乎同时的,弹出一条对话框:
【带伞了吗?】
【带了。】
【那就好,学校排水系统坏了,路面都是积水,教室里困了不少人。】
秦止宁十指在键盘上翻飞,感谢对方这突如其来的关心:【那你小心。】
【我还有事,再见哈。】
秦止宁用再见快速结束话题,以终结通常社交情况下可以预见的越来越长,越来越拖拉的对话进程。
对面不再发来消息,秦止宁也关掉了对话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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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了。”
席作存将一把黑色雨伞放在陈科桌子面前。
“你怎么又不用了?刚还贿赂我要我把伞借你呢,不过这么大的雨,伞估计也起不到什么作用了。”
陈科探头看了看外面拥挤的人群:“那你中午不回了?”
席作存坐下,轻轻摩挲桌上的纸张:“我等雨停。”
“也是,现在出去堪比西天取经。”陈科翻着此刻已经快要被学生吐槽淹没的大群,里面全是学校路面的最新消息还有骂骂咧咧发出自己狼狈鞋裤的自拍照。
又是一阵疯狂的响动,这场雨好像开足马力,叫嚣着冲向极点。
席作存目光沉静地看着窗外凌乱的树枝,低声道:“太急了”。
“什么急?”陈科不明所以,以为他在跟自己说话。
“我说这雨。”
他收回目光,笔尖随意点了点面前摊开的书。
“让这雨停下竟然这么难”,席作存无声地笑了笑。
陈科只听到了后面的“这么难”,他凑过来,瞅了一眼。
“这题不难啊,你这不会做?不可能吧。”
席作存伸出两个手指,把陈科的脑袋推走:“看书。”
终于搞定了。
秦止宁站起身来伸了伸腰,她打开手机,点开积攒的消息,一个个消灭冒出来的红色小点。
点开公众号,秦止宁看到之前关注的爬山社团发了一条信息:“春风和煦,正是万物复苏的季节,为丰富广大2022级本科生的课余生活,增强身体素质,促进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本社团将于4月17日开展‘节节攀登,强健体魄,我们相约去爬山’活动,欢迎各位同学踊跃参加。”
这个活动已经持续开展了四届,由爬山社团组织,面向淮南校区的学子,有大巴接送,门票打六折,秦止宁觉得非常划算,去年就和许烟澄一起参加了一届。
她翻开去年活动时加入的群,果然,群主已经给大家发了申请表。
秦止宁挺起腰坐直,复制粘贴上去年的信息,快速填完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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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号早上,秦止宁很早就起床了。
初日微光乍现,宿舍还处于一片朦胧之中。
为了不打扰剩下三个人,昨天晚上她就已经把东西都准备好了。
临出发前,秦止宁走到阳台,指尖轻轻戳了戳直挺挺插到土壤里的翠绿小芽,远远看去,像一颗颗竹笋。
也许是那场极致的风雨卷起生的恣意,惊醒土壤里厚重的气息,小铃兰长得越发快了起来。
苏璟挑开床帘的一角,探出脑袋说:“宁宁,你要走了啊?”
秦止宁凑近,用气音小声回道:“嗯。你起这么早,我吵醒你了?”
“我就没睡,昨天晚上熬夜看小说了,幸好今天没课,嘿嘿。”
秦止宁背上塞得鼓鼓的双肩包,准备出发:“那你快休息,我走了。”
“拜拜,”苏璟从栏杆里伸出一只胳膊,扑棱两下告别。
今天早上有些冷。
宿舍楼前齐齐摆放的自行车座上已经落了薄薄一层冰凉的水,连风都带着湿气,夹杂着清晨丝丝刺骨的凉意,钻进秦止宁的衣服里。
她拢了拢外套领子,然后取出一张纸巾,把车座上的水抹干。
集合的地点在东南门前的大广场,距离不近,她打算骑着车去。
逆着冷冽的风,秦止宁被吹得眯起眼睛,脸颊有些疼,她只好将鼻子以下都埋进衣服里。
快到目的地,远远就看见一辆规模适中的蓝色大巴停在路旁,旁边已经有零星几人。
她停好车,走向站在车头前的负责人。
负责人正在和旁边的人说话,一见到秦止宁,眼睛亮了起来:“是你啊,去年你就来了。”
好像上一次也是这个女生带队的,秦止宁有些印象,她微笑了一下,点了点头。
“我记得可清楚了,你可是让人印象深刻哇!”负责人对着她眨了眨眼睛。
什么印象深刻?
没等秦止宁细想,对方将签到表递到她面前。
“在这儿签个名就行。”
秦止宁托着表单,因为没有垫的东西,写的字都有点飘,虚虚地在白纸上抖动。
签好,负责的女生转过册子看了一眼,扬着声音,点了点她的肩膀:“秦止宁同学,快上车吧。”
秦止宁扶着把手,踏上三阶台阶。
站在司机大叔座位旁边,一眼扫过去,小巴已经坐了差不多一半的人。她的目光直达最后一排,看到靠窗的位置还剩着,秦止宁目不斜视,满怀喜悦地快步朝着宝座走去。
走道两边的座椅位置离得近,有些伸出来的肩膀和大腿使得狭窄的小道更加拥挤,秦止宁左躲右闪,背包不时与旁边的座位轻撞。
秦止宁正打算把包卸下来提在手里,右前方传来悠悠一道:“副社长,这里。”
整座车都静了。
她侧过头,看向声音的来源——坐在不远处靠窗座位上戴着黑色鸭舌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