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蕾又开始犯困,脑袋垂了下来。
冰冷粗糙的指尖抬起她的下巴,把她的头搁在自己肩膀上。
他们谁都没有说话。
直到安东宁主动打破寂静。
“……我十岁左右就离开了故国,所以……这没什么。”他顿了顿,没有再说下去。
“我十一岁失去了父亲,不代表我五十岁的时候就不爱他了。”格蕾说。
“首先,我肯定没有五十岁。”
安东宁发出一声低沉的轻笑。
周围一片黑暗,但是格蕾能想象到他眼角的细纹,和他眼睛里闪动的灰色。
“在远东,不光麻瓜政局动荡……魔法界也很不安定,二者相互影响,纷争不断。我的家族百余年前就开始在英国活动了,希望能在海外保持火种燃烧,所以我十一岁被送进了霍格沃茨。”
安东宁叹气。
格蕾把手放在他膝盖上拍了拍,想安慰他。
他的手覆盖在她手背上,完全压住了她的每一寸皮肤。格蕾意识到他逐渐握紧她的手,仿佛在寻找支撑。
“我在西伯利亚长大。说实话……很难对一个终年冰天雪地的地方产生感情,”安东宁坦白道。
“你对终年阴雨连绵的地方显然也没什么感情。”格蕾说,“我是说英国。”
安东宁又笑了,他的拇指轻轻擦过了她的指甲盖:“但是这个消息对我来说依然有些……冲击。那封信是逃离国内的家族成员寄来的,他们说,我可能没法再回去了。”
“你本来就不回去。”格蕾疑惑道,“呃,你想过要回去吗?”
“没有计划过。不过这一直是我的备用选项。类似……一条后路,你懂吗?”安东宁的语气与平时无异,但格蕾察觉到了一丝细微的不安,“现在感觉就像……我的风筝线被剪断了。”
安东宁做了个很形象的比喻。
他对“家乡”并没有深刻的情感,但是他知道自己生命的另一头连着冰天雪地,现在这种微妙的联系被切断了。
格蕾隐隐理解了他的焦虑。
现在他和她一样了,他们都失去了“家”,失去了“后盾”,成为一座孤岛。
格蕾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
她只能笨拙地拍拍他的膝盖。
安东宁什么都没说,但是把她的手攥得更紧了。在这一瞬间,他觉得自己苍老了许多,变得脆弱、可怜又可悲——居然要从这么小的女孩身上找寻安慰,汲取她坚强的内心力量。
他很容易把软弱的情绪归咎于十余年监禁、隆冬的寒冷、夜晚的磋磨。但他也知道,有一个更为明显的原因。
那就是格蕾很坚强。
她太坚强了。
所以他才会示弱,才会从她身上寻找支撑。
“对不起。”他的声音微不可闻。
周围太安静了,格蕾又开始犯困,她意识朦胧道:“为什么?”
安东宁在黑暗中叹气。
他不常道歉,更不喜欢解读自己的内心。
圣诞假期毁了。
他的本意是带格蕾出来散散心,而不是向她施加这些压抑情绪。他没能及时给她送上圣诞节礼物。她节前问了几次,在他收到信之后又不再提了,似乎已经接受自己今年没有礼物的现实。他甚至连一棵圣诞树都没准备。
感觉糟透了。
他想道歉,而且已经说出了“对不起”,可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该怎么表达剩下的。
格蕾的呼吸变得绵长低弱,很快就睡着了。
安东宁抬眼看向窗外。
他听见格蕾在半梦半醒间,很小声地嘟囔了一句:“……会好起来的。”
窗外,深夜的曼彻斯特依然很忙碌,没有一个行人为彼此驻足。外面下起雪,月亮隐没在了混浊的工厂烟囱散发的雾中。霓虹灯还在不停闪烁,交汇,彻夜狂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