徙倚和倾楸,一个从兔苏地连着值了两天班,另一个刚收拾完冬季作物。都累得走路像面条。
他们像往常一样插科打诨、互相辱骂着走回三方塔。
屋里真吵。
想参加半存战争的人比吹炉节前少了,但剩下那十几个的激情还是足够点亮整个宴会厅和火炉厅。
热烈的演说,高举的酒杯,谈笑间那畅快的理想,还有那彻夜的歌舞。
徙倚其实能理解他们的激情。
想到诗神湖驿站,她也如此心潮澎湃。
只不过,这种激情在当下显得不合时宜,并不能拿出来在大厅里对着客人们喊出来,只能悄悄地珍惜地带着窃喜地在心里养育。
徙倚和倾楸各拿了一玻璃瓶的饮料,头也不回地走出三方塔。
俩人不约而同地一屁股坐在了三方塔前大门台阶上。
像刚认识的那天一样。
徙倚拿着无色的饮料,瓶底一颗蓝色莓果在发散和摇曳一串串气泡。
倾楸的是烟金色澄浆,朦胧,将门厅里的光芒扭结在瓶子里。
徙倚喝了一大口,说,
“倾楸,我们给诗神湖边的人唱你的歌吧。 ”
倾楸大惊失色。
徙倚就知道他会这个表情。
“什么?使不得!”
徙倚貌似同情,实则畅快地欣赏着他的恐惧,“有什么使不得的,你弹得好唱得好,还会自己写歌词,作曲也还行吧。但你弹唱老歌都相当有水准了。依我看,在吟游诗人里说不定也是中上游。”
“不行,不行,”倾楸拧开瓶子本想喝,愣是被她吓得一口没喝,“万一那边有人比我强,这不是惹人笑话嘛。 ”
徙倚太喜欢看平日嚣张的他有所畏惧的样子了。
但她的心终究还算是善良诚恳,“有人比你强的话,你正好跟人家学嘛。”
“不行。灵感和启示是从神那里得到的,我只可能自己偷偷练,不可能听别人指导。”
倾楸讲得很认真,
“最多,有时候偷偷学别人的,琢磨别人的,还得琢磨好哪些不能完全模仿,因为也得给人家留活路呀。我必须在暗中发展我自己。在那之前要是见了光,被指导了,就完了。”
“知道了知道了。这样也不错。”徙倚不打算继续吓唬他了,“反正,我觉得不展示出来怪可惜的。类似于唱个歌喝喝酒或者过节的时候来几段嘛。就像你给我们弹弹唱唱一样。 ”
倾楸慢慢地喝了一口山莓金酿——改造版本,里面一点酒也没有,只有果汁和糖。
“我也想这样,但是不知道为啥,就有一股劲挡着我,不让我这么干。说是我还没准备好。 ”
他看上去可太矛盾太纠结了。
徙倚真的想帮他一把,“不是,什么事说不要等完全准备好了再——”
“不不不,这件事。”倾楸忽然挺直腰板,眼里亮光一闪,“唯独这件事,我要听我自个的。就是要准备好打磨好才行。”
“好,都听你的。”
徙倚惬意地打哈欠,看天空,举高瓶子大口喝果汁,
“你才是被诗神怜悯的人,你有权决定路怎么走。”
在核心院落之间的小路上,徙倚和江葭一起漫步。
江葭个子也很高。
虽然瘦削,但肩膀总是端得很正。
身材扁平,既潇洒,又给人一种奇异的安全感。
类似于某种瘦削但遒劲的植物。
看着她的时候,徙倚会觉得她就像另一个版本的烟河——拥有另一种血缘、成长环境和爱好的可能的烟河。
驿站截道者版本的烟河。
这两人当中,烟河凛冽得像雪山,肃杀得像冬风,孤独地来去匆匆,在吃穿住行上完全没有要求,似乎也不知“物欲”为何物。
江葭则是白色纯棉和九月麦穗,喜欢溜号,热衷于照顾——自我照顾和照顾他人,重视生活的节奏和品质。
但徙倚还是觉得她们身上有种相似的气质。
“我也在收拾行李了。”江葭说。
一盏水灯笼正好照亮她的脸。但徙倚没看她的脸,“急啥,不是后年春天才去嘛。”
江葭笑而不语。
“也行,你提前打算,提前考虑一下。”
徙倚挽着她的胳膊,
“这样就可以带得更全更仔细了。多带些你用得着但是诗神湖不一定有的东西。”
“过完年,我和你们一块去。”江葭说。
徙倚不往前走了。
她看着江葭发懵。
“真的……?”
“真的。”
徙倚还是不敢相信,
“可是——可是——刚过去的时候,没房子住,天天吃口袋里的东西——”
除不敢相信外,还有些侥幸。
江葭想要她留下来陪自己。
她想要江葭去诗神湖陪她。
明知道那样对江葭不好,出于私心,还是想要江葭妥协。
她觉得自己真是太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