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报器声音刺耳，前来检查的医生到来时，单人病房中昏迷一年多的少女已经醒来，身后垫着软枕，正靠着床头与旁边的陌生女人聊天，听到门开后，转过头，朝着医生笑了笑

病床后的两扇窗开了一道小小的扇形弧口，矮柜上的花瓶中，向日葵转了一个度，朝向窗外，沉闷的病气相继离开，新生的晚风从外界奔涌而来，卷起少女鬓边的长发

“我总感觉，好像做了一场很久很久的梦。”

各式各样的检查轮番上阵，大部分指标虽然偏低，但没有大病隐疾，好好调养总能慢慢恢复，当务之急是缺乏活动的身体需要复健。伏黑津美纪认认真真听完医嘱，一一道谢

房门轻轻合上，门锁传来清脆的卡扣声。她深呼吸，撩起额边散落的碎发，别在耳后，伸长了手，像冬眠后醒来的松鼠，拿着桌上陌生的日历，一页一页地，慢慢地往前翻

数字间的方框一片空白，缺失的时间没有因为昏迷而凝滞，她的记忆还停留在八十八桥的夏天。手中的日历翻到画面精致的封面，她转向窗外，树叶已经不是印象中的翠绿欲滴

原来已经入秋了

“小女孩，”坐在椅子上的女人撑着下巴，朝她伸出手，“要不要下床走走？”

伏黑津美纪愣了愣，回归神时，手已经搭上了，“您好，请问您是……”

与温婉的外表不同，她的手心表面布着或厚或薄的茧，不扎人，温暖得令人安心。她移开椅子，搭着她的腰，半牵半扶的姿势很有安全感

“我受到你弟弟的委托，过来保护你。”女人身上有种莫名的熟悉感，“我是灵霄，你可以叫我姐姐。”

“听起来，惠已经成长可靠的人了。”总是承担照顾者角色的姐姐有些感慨，“真好，我不在也能他也能自己照顾好自己。”

长久未活动过的腿发软无力，她有些站不稳，后面的人自始至终稳稳接着她，温柔有力。经过一开始的艰辛尝试，她总算能顺利迈开腿，额头冒了一层薄汗

适应新的自己好像也没有那么难

“嗯，就是料理差一点。”灵霄顺着她，寸步不离，既不嫌弃也不劝慰，“你呢？喜欢做什么？”

“我？”双亲去世后第一次被问到自己，伏黑津美纪有些迷茫，弟弟太小，她大多数时间都在考虑衣食住行柴米油盐，“我没想过自己喜欢做什么，但有想做的事。”

“赚钱，然后结清医疗费、生活账单之类的。”记忆还停留在一年前的少女习以为常地开口，“假如钱足够的话，我应该会继续上学，和弟弟一起。”

“上学和赚钱，不错的想法，很有魄力。”女保镖搀着大病初愈的少女，“不过你这个年纪，不会考虑放松和享受生活吗？”

室外路灯亮着，穿着病号服的少女穿着格格不入的春秋款长版外套，在绿荫夹道的沥青路上漫无目的地散步，速度比正常人慢很多很多，但她已经能在扶着东西的情况下，自己稍微站一会，苍白的脸因锻炼而红润

“以后会考虑吧，现在想这些，总感觉还有些遥远。”伏黑津美纪笑了笑，“谢谢你保护我，还带着我闲逛，灵霄姐姐。”

路灯下，飞蛾围着灯泡打转。长椅上有些凉，灵霄半蹲，用衣袖简单擦了擦，体温将凉气驱开。她捋了捋外套下摆，扶着今日运动量达标的少女坐下

剑修不讲究繁文缛节，她从前在外面糙惯了，不用能力也不碍事。小女孩久卧病床，与社会脱节，对新事物总要慢慢适应

“最好还是考虑一下吧。”自动贩卖机亮着灯，她站在一人高的大型机器前，在五六排饮料前稍加思索，摁了两个键，饮料滚动，“你现在的身体和以前不太一样，试着抬抬腿吧，然后你就明白了。”

长椅上的少女晃了晃小腿，顿住，弯下腰捏了又捏

“简单来说，就是时间拖得太长，你的身体和另一个灵魂契合度很高，我能力有限，没把失.足老鬼剥离干净，导致身体和异魂部分同化。”女保镖递给少女一瓶电解质水，自己拿着果汁，“小女孩，你听说过咒……”

“姐姐？”

秋日气候多变，晚风一阵接着一阵，遮住月亮的云层散开，一地月华亮白如雪。头发乱糟糟的黑色脑袋缠着绷带，脸侧血迹干涸，仿佛见到了不可思议的奇迹一般，瞳孔颤抖着，僵在原地。他大抵是跑过来的，仿佛沙漠中脱水的鱼，嘴巴张合发颤，胸口剧烈起伏着，上气不接下气

“惠长得好快啊，一年前明明只有这么高。”温柔善良的少女比了比高度，她撑着身体，勉勉强强站起来，要朝他鞠躬，“这段时间一个人辛苦了，很抱歉，让你担心这么久。”

灵霄一把揽住她，没阻拦，搀着她，让她慢慢弯下腰，又慢慢起身，“小孩，好久不见。”

他僵着，仿佛一尊雕像

“跟你说件事。”她试着用这个世界的认知组织语言，解释现状，“你许愿的时候太晚了，你姐有点后遗症，用你们的力量体系解释，就是有术式了，具体什么术式我不知道，你找你老师看看。”

灵魂类实在不是她的强项，她到场时，老鬼已经跟小女孩的身体有部分融合。再造个躯壳不是不行，但这里不是修仙界，没灵气养着用不了，她灵力修为都被封了，种族不同，神力不适用，只能先将就着用，灵魂虚弱走不了鬼修的路子

修仙界具备物种多样性，死了能做鬼，烂了可以做骷髅阴兵，大家不兴夺舍，没这边先进

灵霄叹气，“不好意思，小孩，我能力有……”

拥抱，力气大得仿佛要融进骨肉一般，夹杂着血腥味，大约是伤口崩裂

两旁林间萧瑟，风携着浮云遮住光线，月色朦胧，落在地上的人影轮廓隐隐约约，看不清说不透道不明，好像一切都是幻象，所以什么都能说

“我喜欢你。”

低哑的，不好听，像破了洞的风箱

“我喜欢你。”

委屈，好像从小到大吃过的苦融在一起

“我喜欢你。”

哭噎着，口齿不清，带着细细密密，几乎扎到心脏里的颤音

手正扶着体弱的姐姐，腰被情绪爆发的弟弟缠着不放。灵霄有些无奈，顺着小孩的背，转向正揉着小孩脑袋，一脸欣慰的姐姐，“怎么办？”

要不她一手抱一个算了？

“没关系，等他完全发泄出来就好了。”伏黑津美纪笑了笑，“惠是个很坚强的孩子，几乎不会有直白表露自己情绪的时候。”

他在叫她的名字，很小声，反复说着“喜欢”、“好喜欢”

……算了，宠着吧

“我也喜欢你。”灵霄抬起他的下巴，拭去水痕，看着他的眼睛，“不只是脸，性格、声音、表情……哪怕冷战的时候，我都喜欢。”

“小孩，你的姐姐正处于复健期。”她牵着伏黑津美纪的另一只手，示意他牵着，“走吧，一起送姐姐回去休息。”

一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咒术师的世界比普通的校园生活更加跌宕起伏，伏黑津美纪倾听，从弟弟的讲述中，将缺失的时间渐渐填上颜色

他过得很好，找到了人生的意义，现在的生活经济上没有困扰

“我想先了解一年后的世界。”被问到今后打算的少女细细思索，“复健，然后弄清楚术式、咒力这些新事物，再考虑咒术师一类的，不过，假如我的术式能帮到忙的话，我会很开心。”

她躺在病床上，带着对自己未来的憧憬沉沉睡去，嘴角微微扬起

明天又是朝气蓬勃的新生

门轻轻合上，从冷战中和好的小情侣开始交心

走廊静悄悄的，深夜是熟睡的时间，灵霄喜欢熬夜，伏黑惠本来不熬，被她带着后，睡眠时间一路推迟

姐姐的苏醒像梦一样不真实，辅助监督说，八十八桥的诅咒不是令她沉睡的原因，但她依旧醒了

伏黑惠侧过脸，灵霄半边衣袖发灰，温热但算不上细腻的手正与他十指相扣

他得到了神明的垂青。她的剑既能屠戮敌人，也能守护弱小，平等且公正

“灵霄，三个愿望实现之后，你会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