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森确信,孙利再是个粗人,也已经从陈钰雪的诗中发现了端倪。
“凶手放置在尸身上的白羽,对应的是第一句诗,白羽若雪随风起,”白森道,“而为了对应第二句,血掌踏浪登涛山,凶手在徐公子死后,专门割开他的手心,让血把他的手染成血掌。”
听徐万钧死后遭受如此酷刑,孙利肩膀沉下来,踉跄地退后半步,他身后的一名军卫赶紧扶住他。
白森继续说:“第三句诗,仰天长歌咏沧海,天鹅的脖子柔若无骨,所以凶手拧断了徐公子的脖子,一截断裂的脖子就能像天鹅一样仰天长歌。最后一句,振翅凌云俯星河,凶手抛尸在一窝天鹅巢附近,意在让天鹅因惊惧而高飞,在空中俯瞰浸没徐公子尸身的湖面。”
解诗解到这里,白森不得不佩服陈钰雪的才学和机敏。
在今天以前,陈钰雪对徐万钧身亡案的细节一概不知,眼下在白森向孙利分析案情时,她从白森的话中觉察到徐万钧的死与那首写在竹馆地下的禁诗密切相关,而后,又为了避免那首禁诗引来祸端,她临时创作一首七律,编造了一位历史上并不存在的建安诗人。
更绝的是,陈钰雪临场所作的这首《鸿鹄歌》,每句诗都能与徐万钧死亡案相契合,尤其是最后那句“振翅凌云俯星河”。
徐万钧身亡时间是在子夜,若是那时夜空清朗,星空倒映在清雨湖中,被凶手惊起的天鹅飞至云边,它们在空中低头所见的,可能真是一片星河。
把尸体抛弃在璀璨的星河中,这画面,光是想想,白森都觉得有一种可怖的美感。
创作这首诗的女子,仿佛真是那只亲眼目睹凶手所为的白羽天鹅。
相比起骆宾王那首童谣一般朗朗上口的《咏鹅》,陈钰雪的这首七律还多了一丝建安诗派特有的深沉辽阔,就算孙利是个懂诗的人,这首诗未必不能蒙混过去。
白森扭头,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坐在身旁的陈钰雪,但见她垂眸盯着身前的火堆,如画如修的美目中有火光跳跃,如似一盏长明灯。
“我搞不明白,”孙利听了白森所述,得知徐万钧的惨状,脸上由怒转悲,“白捕快,还有陆兄,你们都给我说说,害了万钧的歹人,为什么要如此做?”
“孙兄,坐下说。”陆焕扶着孙利,帮他安稳坐下。
孙利抬手捂着眼睛,声音哽咽,“那歹人,为什么要让万钧遭受如此苦痛,你们说说,你们倒是说说啊。”
“我不知道,”白森坦诚道,“凶手用尽手段,只为了表现出一首诗来,我不知道其为何如此,不过……”
她缓了缓,才道:“我已能推断出凶手的大概特点了。”
“哦?”孙利放下手,他和他身后的兵卒们看向白森的目光像是在看一位大救星。
孙利急切地道:“你快说说。”
白森道:“第一,凶手能把徐公子的脖颈拧断,其手上力道一定不会弱;第二,凶手能把杀人案与一首诗关联起来,可见其一定是个文人,并且对自己的学识相当自负。”
说到这里,白森停住了,她的双眼微眯起来,再次紧盯着身前的火光。
孙利还道白森是在卖关子,口气里又带上些火气,“还有吗?”
白森轻点了下头,动作小得几乎难以察觉。
“白捕快,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孙利喝了一声。
白森抬起手,示意不要打断她的思绪。
身怀巨力,又有一定学识,至少在诗辞的造诣上不会低,并且性格倨傲。
火光深处似乎现出一个魁梧的人影。
他体壮如牛,在棋院中身居高位,听陈钰雪说,他还是远近闻名的弈棋高手,最重要的是,他与死者徐万钧的关系……
孙利看白森突然看着火堆出了神,没明白是怎么回事,他看了眼陆焕,转头来大声问道:“白捕快,你……”
“最后,”白森的目光还是没从火光上移开,冷静地道:“凶手一定是与徐公子相熟的人。”
此言一出,篝火周围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集在白森脸上。
“此话怎讲?”孙利忙问。
“徐公子独自一人来到湖边,为了登上一条船,若船上的人他从不认识,”白森抬起眼看向孙利,反问道,“你认为,他还会这样做么?”
孙利沉默了,把白森的话反复琢磨,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并且,”白森看回火堆,缓缓道,“徐公子不顾棋院的宵禁,在夜里专程赶去湖边登船,我推测,船上的人要么握有徐公子什么把柄,要么能给徐公子献上什么利益。”
这一刻,火光里的人影更加明显了,似乎只要再往前一步,就能把杀人真凶从跳跃的火焰里揪出来。
但白森没有急着把对凶手的猜测说出口,她还需要进一步调查,填充更多细节。
“这些就是我的猜测,”白森道,“杀害徐公子的凶手,我还不知道是谁,但其一定符合我说的这几点。”
到此时,孙利对白森终于服气了,他恳切道:“白捕快,还请你尽力查案,快些还我家万钧一个公道。”
“我会的,我一定会查出凶手。”白森说着,侧过眼看向陈钰雪。
陈钰雪也刚巧别过眼睛,望向白森。
她点了下头,轻轻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