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童抬手挥开。

待到尘烟散尽时，周围的场景才变得清晰起来，

李月角忽然心念一动，她蓦然抬首，相隔着茫茫人海，正好撞进少年投来的锐利目光——

他立在十丈之外，视线却始终紧锁住了自己，熟练的仿佛早已演练过了千百次。

她眨了眨眼，心下顿时冒出了许多的念头，却一个也抓不住。

四目相对，对方倒像是突然回过神来，他倏地别过脸去，僵硬地切断了这令人生厌、又不必要的对视，像是在给两人之间划出一道无形的界限。

好生变扭。

与此同时，原本安静的枣马，脖颈忽然不安地左右甩动。却见它两眼瞪圆，焦躁地刨着前蹄，像是在抗拒某种的东西。

被它踢翻的草皮碎屑，多少落在了萧烬墨的身上。他一顿，继而回眸望去，伸手摸向它的脑袋，疑道：“怎么了？”

他还没来得及搞清原因，边上的筹官就已经点燃了另一根线香，香炉升起袅袅白烟。

他高声宣布，立刻道：“第二局，球手替换！”

平息的尘土再度飞扬起来。场上人影交叠，势力几经变动，新锐球手自场边鱼贯而入，徐徐登场。女童终于放下了懒散的坐姿，她收膝端坐，瞳孔聚焦，目光集中在了率先上场的球手身上。

只见那人轻振缰绳，□□的骏马踏着碎步，落入了众人的视野里。

身下的名驹生得八面威风，鞍上镶着红带，所经之处，其余马匹纷纷避让，正不遗余力地彰显着它的英姿。李月角定睛一瞧，萧灼然竟还是萧烬墨的队友。

许久未见到这位赫赫有名的侯府二少爷，此时的他身驭骏马，威风凛凛，神气十足，眉宇之间尽是春风得意之色。

面对如此场景，萧灼然目光倨傲，神定自若，仿佛早已见怪不怪。他环视着四周，眼底忽闪过一丝异色，像是瞧见了一件稀奇的东西。

于是，他轻夹马腹，疾步上前，样子竟有些迫不及待。少年抽条的身量，如今已不必仰视这位名义上的“兄长”。

即便拥有着相同的血脉，他与萧烬墨终究是不一样的。

萧灼然这下逮到了机会。他高坐马背，眉毛上挑，眸中隐隐有睥睨之姿，“大哥哥真是辛苦，好不容易赢下一局，怎的也没见到有人给你道贺？”其言语之间，无一不是讥讽之意。

说罢，他还特意朝左右张望了一下，确认场边无人后，眼底那层伪装的淡然骤然褪尽，终于露出了狠毒的本色。

萧灼然居高临下地看着了他，喉间溢出一声冷笑，“凭你——也配与我争？”他暗自镇定，正欲出言相激，却见萧烬墨眸色寂然，始终一言不发，视他如无物。

作为镇北侯最为宠爱的嫡次子，府中人人趋奉，萧灼然生来便享尽荣华。他只需一声令下，便会引得无数人前呼后拥，争相恐后的替他鞍前马后。可他深知，究竟有多少人在背后嘲笑他和他娘的身份不正。

唯有一人，无时无刻令他如鲠在喉。

此人便是萧烬墨，这个原配所出的遗子。

唯独只有他，这个人的存在，从头到尾，如同挥之不去的烙印，无一不在提醒着自己，他的娘亲是如何卑劣上位，他的出身又是怎样的不耻。在种种规则和森严礼法面前，恰似一面高悬头顶的铜镜，日日夜夜将他的不甘照得无所遁形。

越是长大，他就越能感受到父亲对这位嫡长子的态度不同。父亲从来都是漠视他的这位长子，任由他自生自灭，从不会过问一句。他默许自己对萧烬墨的欺辱，却不容许他跨过尊卑，仿佛一条不能逾越的底线，警告着他和娘亲，不得造次。

可父亲分明最疼爱自己，为什么向来不受重视的兄长，就可以挡在他的前头，顺理成章的袭爵……凭什么？

迟早要撕破了那层兄友弟恭的假面。

他还驾驭在马背之上，那匹乌骓名驹昂首嘶鸣，漆黑的瞳孔里腾起了暴戾，只见它慢慢扬起了前蹄，竟对着休憩的枣马直劈而下——

“萧灼然！”

萧烬墨厉声喝止，当即牵制住躁动不安的枣马，眼底的冰冷一瞬即逝。

见对方终于展露了真实的情绪，他的嘴边挤出了一抹冷笑，“怎么，大哥哥这就害怕了？”

说罢，他猛地勒转马头，乌骓吃痛，嘶鸣声长扬于草场上空。萧灼然高高举起了手中马鞭，凌空一抽，直指他的咽喉处，攒着多年积压的不甘，一字一顿地说道：“大哥哥，你活着——真的太碍眼了。”

“这么多年，想必你早就恨毒了我和我娘。”萧灼然似是叹息，“可你非要挡在我的面前，害得我娘整日都在劳心劳神，还不能将你除之而后快。”

他一双眼睛直勾勾地钉在对方的身上，带着彻骨的杀意，毫不避讳的说道：“为什么父亲就是不肯弃了你？就因为你是正室原配所生？那个早死的女人究竟哪一点比我娘好了？”

“对了，你还不知道吧。”他忽然像是想到了一件极其有趣的事情，“你那早死的亲娘，说不定还和别的男人有过一腿……即使是这样，我居然还得叫你一声大哥哥，岂不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