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潼和程舟去了之前没吃成的那家火锅店,点个鱼蛙两吃,再佐以豆花、藕片、莴笋之类的小菜,香得胡潼不停吸溜口水。
不锈钢盆模样的煮锅里,汤水沸腾。汤面上浮满花椒颗粒和红艳艳的干辣椒,咕噜咕噜地随水泡翻滚着,听上去像露出肚皮、被学生们摸得舒服极了的小猫在打呼。
程舟眉睫黑浓,垂眼吹筷上的鱼片,丝丝白烟上浮,又很快被长睫扇了下去,散不了热似的,更显出他殷红的嘴唇来,就连嘴角的破口,也像嵌了颗红宝石,艳光闪闪。
像吸过血的妖精。
胡潼暗自想着,嗦掉牛蛙腿上的肉,噗通,往一旁的瓷盘里吐了块细骨头。
程舟生得白,面部线条流畅,平时唇色浅淡,一闭上那双纯黑的眼眸,整张脸就如失去了锚点,让人不知道往哪儿看。
现在这模样,倒流露出几分攻击性来,像一幅勾到半途的水墨画,临时改成了油画,只管用明丽厚重的颜料去抹、去堆。
凡是明艳的、浓烈的、外放的东西,胡潼都是喜欢的。
胡潼瞧着、想着,从锅里捞出一大块鱼片。切得很厚实但肉质非常细嫩的鱼片被压进蘸水,表皮立刻染上了红中透金的颜色。
嘴皮贴在鱼片上试了试温度,几粒油点恰好从锅中溅了出来,她含混地命令程舟,“把火关小一点。”
“哦……哦。”
程舟不知是吃得太认真,还是被辣蒙了,缓了很久才反应过来。
调完火,他朝胡潼弯起眼睛笑了笑,又投入到与鱼片的战斗中。
程舟不是很能吃辣,但他喜欢那种被灼伤的错觉。
第一次被辣哭是在妈妈的葬礼上,他站在嵌有大块磨砂玻璃的塑钢厕所门前,充当胡潼的看门人。
妈妈说,人在上厕所的时候是最脆弱的,因为什么阔月鸡会变得松弛……小程舟不知道什么鸡是阔月鸡,但他觉得,妈妈说错了。
他刚才上厕所的时候,一点也不想哭,反而是上完厕所出来,等在门外,对别人强调——“阿姨,叔叔,这里面有人在上厕所!”,感觉自己是胡潼的保护神的时候,最想哭。
在小胡潼跳出厕所,用不知道洗没洗的手拍他肩膀,大声说谢谢的时候,小程舟最想哭。
在妈妈的葬礼上,他总是可怜的、多余的,理应虚睁着大眼睛、用令人厌烦的天真语气不停问——
“妈妈去哪儿啦?”
“妈妈怎么还不起床?”
“你们怎么不给我妈妈买药药?”
一直问到让人哭笑不得,轻拍他的脑袋,说他幸亏是个不懂事的才好。
可程舟懂事了。
他也很伤心,也很为这份无用的伤心而伤心。
所以,为自己终于有了一点“用处”,为胡潼那不知道有没有细菌的手,小程舟雪白的脸蛋抖了起来,一颗接一颗的泪珠砸在青石板地面上,啪嗒、啪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