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大青山东面下来,沿河往下游走十五里,就汇入了小镇的人流。
大疫初消,街上的小贩回潮似的多起来了。
一条银鱼自篓口蹦出,它修长有劲的身体抽在魏春羽的胳膊上。
他“哎哟”一声,那鱼还在他脚边跳腾。
前头裹着短打布衣的老伯,背上紧缚着鱼篓,闻声急转,将那条被人踩了两脚、无力翻动的可怜鱼拾了起来,抛回篓子前还白了魏春羽一眼:“大胆竖子!青天白日偷老夫的鱼作甚!”
魏春羽惊得一时眼睛都瞪大了:“分明是你这鱼跳出来,打在我身上了。我手上还是干的,没有沾到鱼身的水,你可别攀扯我。”
那老伯堆叠的眼尾皮肉微微颤动,见他并非孤身一人,才阴着脸遁入人堆了。
浅色袖管上一处水渍显眼,鼻翼煽动,似乎还留着些黏腻的水腥气。
魏春羽捏着那截袖子,转头却见裴怀玉同阿杏交头密语着,只那轻飘飘的目光装模作样关照着自己,不由眉头一抖:“这鱼打得袖子着实难看。”
他身子一侧一转,切进了那二人间,只苦恼地冲少女眨了眨眼睛:“阿杏姑娘,你说是也不是?”
要说裴魏二人是如何碰到的阿杏,还得从裴荣风身上说起。
那裴荣风纵容新丫头欺辱阿杏,手段日渐恶劣,叫她实在不堪忍受。无奈之下,阿杏求裴怀玉收容了自己,宁肯跟着个没权没钱的将死之人,也不愿在吃人的后院里待了。
裴怀玉也答应得痛快,叫阿杏吃了子蛊,拿新寻着的秘宝装一簇他的命灯,就屈尊问裴府要来她的奴契。阿杏照办了,又在他们下山时与他们汇合。
在裴怀玉应允阿杏跟在身边时,那只残魂还奇怪:“命灯已经到手了,你是转了性不成?”
裴怀玉和风细雨道:“我平生最恨背主之人。猜想你也乐意看着她被子蛊折腾灰败的模样,才将人留在身边。如何?有没有感觉你的执念散了些?”
残魂诚实道:“没有。你且再试试别的做法,我记不得自己的执念是什么了。”
“不过我至今想不通,人心怎么会变得这样彻底?小时候,阿杏可黏我了,脆生生喊我哥哥,我生病了她就日夜不分地趴在枕边盯着我,比我这个生病的人还难过。后来长大了,怎么就成这样了呢?”
裴怀玉道:“要是你舍不得,我现在就可以取出子蛊。”
残魂轻笑一声:“别,千万别。她该给自己赎罪的。只是想起来,我还是难免感伤。你可别觉得我矫情,要是有个人这样对你,你也会同我一样的。”
“不会有的。”
裴怀玉想,他从来便是一个人,从魏春羽到裴道长,再到自称寡人。不会有这样的麻烦。
不过也不尽然,毕竟上辈子他最后只剩了半个人,泡在硕大的瓶子里。
念及此,他唇角一紧,蓦地笑了。
......
身旁的魏春羽与阿杏,似是交谈甚欢。
魏春羽面容妍丽,瞧人时不自察地睁大了眼,泛金的瞳仁便映出眼前人,仿佛全心全意地信赖着你。
而那光洁的额上还挂着滴水坠子——正微微滑落,将将要没及微蹙的眉头里。
可怜可爱。
阿杏怔怔地盯着少年,在下意识用手截住水珠的后一刻,才反应过来做了什么,霎时向后趔趄半步,又递出块帕子去。
那帕子像一抹春日枝头的梨花白,颤颤巍巍地躺在少女的掌中。
少年伸指一勾,眼中带笑,似春水破冰潺潺淌过,他也凑近少女:“多谢......小阿杏。”
裴怀玉屈指抵住少年脊骨:“师侄,你还记得我们出来是做什么的么?”
“唷,师叔反倒教训起我来了,刚下山就捎上了这么一位貌美如花的姊姊,我还当是师叔的记性最不好呢!”
“嗳嗳嗳,别用力!玉铮!我自然记得——那百草堂是汤家常光顾的药铺,药有问题自然要先查那铺子......”魏春羽被他抵着不得已迈出几步,他扭头急道,“别推我,我要摔撞到别人了!”
“那百草堂在何处,你可记得?”
魏春羽艰难地“唔”了声:“在前面。”
阿杏在一边禁不住笑了:“人可以朝着四面八方,究竟哪边才是前呢?”
“那就问上一问咯,总有人走过那条路的,顺着过去当然就是前。”
裴怀玉松开手,“哦”了声:“那如果路变了,或是从来没有人走过呢?”
魏春羽微微眯起眼,同狐狸似的笑了:“知道要去哪,这些都不重要,更何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