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懋卿说着,却猛地被季臻按在床上动弹不得,她一脸不解地看着季臻近乎悲悯的面孔。
悲悯?文懋卿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脑中像是轰一声炸裂开来,季臻为什么要可怜她?季臻这个人不是最厌情绪外露么?她憋足力气狠狠一推季臻,却因虚弱根本毫无作用。
“文佑儿擅入战场,按律当罚!人呢?给我带来,我亲自杖责她五十大板!”她瞪着眼凶狠道,却因为眼尾不肯落下的晶莹显不出丝毫怒气,直让人觉得她有些可怜。
“殿下……”吉吉在旁心疼地叫文懋卿,文懋卿好似才发觉有人在旁,立马转头吩咐道:“吉吉,去把护国公主押过来!吾要罚她!”
“殿下……”
“去!”
“殿下……护国公主她……”
“去啊!”
“文懋卿。”季臻打断这场无谓的纠缠,与文懋卿面对面坐着,说道,“现在去见她最后一面吧。”
终于得到了一个肯定的答案,不需要再猜了,文懋卿反而安静下来,她盯着被子上自己的手,静默了许久,目光一点点黯淡下去。
她自认为这双手能够翻云覆雨,可最终却握住一手的鲜血,可是她不能就此停下,她还要走下去。
“我去看她。”文懋卿说着,眼神的光又重新回来了,只是那因恐惧而显出的光有些可怖。她跌下床往达希尔的住处跑,明明自己也没有力气,却还是要过去。
她推开门,脚步却忽然慢了下来,似乎害怕看到文佑儿现在的样子,害怕文佑儿已经睁不开眼睛。不敢去,文懋卿鼻子一酸,她很害怕。
“长……姐?”是文佑儿的声音,文懋卿一下子有了力气,跌跌撞撞地趴在文佑儿床边。文懋卿想伸手摩挲文佑儿的脸,看着这遍布的伤痕却不知道将手放在哪里。
在她印象里,佑儿柔弱得不得了,怎么受得了这样的折磨?
达希尔像是一夜之间老了许多,满脸胡茬、双颊凹陷,叫人认不出这曾经是月氏高贵的王子。
他的声音变得很沧桑:“佑儿知道你一直想找办法扳倒齐国,所以才偷偷潜入齐营找证据。文懋卿,你可以光明正大地向齐国出兵了。”
文懋卿拼命摇着头,她想说一声不是、想说不要,可是嗓子却被噎得说不出话,只能呜咽着流泪。
她最想要的是什么?她本来以为已经失去了一个家人,命运不会再亏待她,会让她的妹妹们陪着她。现在她本该高歌痛饮,庆幸家人俱在、旗开得胜,可是有人却告诉她,她的妹妹是为了她慷慨赴死。
文佑儿的手动了动,似乎要掀开什么,文懋卿忙握住她的手问:“佑儿,你在找什么?”
文佑儿挂着笑容,将一卷布料塞在她手里说:“长姐,齐国布防图和柔然契书,缝在我外袍内衬里……那个伤害你的哈里塞……又来了,这次他终于没办法威胁你了……”
“是哈里塞对你下手的,是不是?是他!又是他!”文懋卿紧抓她的手。
“他找不到我把秘密藏在哪……佑儿是不是……很厉害?”
文懋卿眼睛又重新模糊起来,她伸手抹去眼泪,笑着夸道:“是,很厉害。”
“长姐……你记不得小时候了对吗?”文佑儿的眼睛短暂地亮了起来,“可我还记得我们一起放风筝呢!那个时候,我们大家都小,什么烦恼都没有。”
文佑儿说:“一定是你出远门的记忆太苦,才会不记得。”
“佑儿……你们陪在我身边,我不苦。”文懋卿撑起一个笑容,“你快点好起来,我们去煮茶赏景,去画画作诗,去放花灯,我们大家都等你回去。”
“太好了,佑儿终于可以回家了。”文佑儿笑出来,满足道,“我一点也不想离开上元,可是我应该留在月氏,所有人都那么说。”
“佑儿……”达希尔不忍道。
“谢谢你,达希尔……谢谢你把我带回来。我不怪你,也不怪柏綮。”文佑儿朝他一笑,又望向文懋卿,“长姐,别为我难过。”
她再也忍不住哭声,低低地叫着文佑儿的名字。
“‘华朝公主,当有此志’。长姐,我现在……是一个公主了吗?”文佑儿眷恋地看文懋卿最后一眼,手垂直从文懋卿手心滑落。
文懋卿止不住泪流,看着文佑儿姣好的面庞低声说道:“是……是啊,一直都是。”
“佑儿!”达希尔在一旁哭嚎,似乎这样能让文佑儿再次睁开眼。
他碰都不敢碰文佑儿,伸出手又缩回去,直到眼眶都红得像被烈火烧过,才小心翼翼地将文佑儿半搂在怀里,说道:“我们回去,我们回家,不要再管这些了……”
文懋卿反而安静下来,仿佛只有那双流着眼泪的眼睛还活着,她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失而复得、得而复失,除了手里的布帛,她连妹妹的一点痕迹都没能留住。
“太好了,”她顾自说,“一切都快结束了,长姐可以带佑儿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