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因为,白山和治曲屋脊跟上元、诸侯有一个很大的不同。”文懋卿说道,“他们都是无主之地。”
“因为两地甫一回归,便被直接收归父王,而未经手世家、诸侯,他们尚且在此地无法获利。若是放在其他地方,是万万不可。”
“那该如何?”文聿策眼睛没有落在自己的文章上,他一直盯着文懋卿的眼睛。
那双眼睛迸发出狡诈又成竹在胸的笑意,文懋卿道:“不是不能收回,是现在拥有这些权力的贵人太多了,他们虽互相争权夺利,可一旦发现有人要将利益给百姓,就会抱成团。我们只能盯着他们的错处,抓住他们的要害一击致命,若是不能,就得等。”
“等?”
“要让他们一点点蚕食,一点点膨胀,我们再杀掉为首作恶的几个,将大部分权力收回来。”
文懋卿之前想以削减贵族俸禄补充军饷,可也被现实打消了念头,一个虞家之祸她都吃不消,更何况是拥有独立兵权的诸侯?
只怕没等她收服诸侯,就要被诸侯先五马分尸了。
“可诸侯平日横征暴敛,若依旧任由他们壮大蚕食,实力日益超过天子,我们又如何相争?”
“自然不能放任他们比国库更富,比天子更强。”
“加重诸侯纳贡?把他们收的钱全上缴?”
“加重纳贡,他们就会加重诸侯国赋税,这些人惯会阳奉阴违,将赋税转嫁于民。”她转过头来面对文聿策说道,“到时候被他们中饱私囊,恶名却给了天子。”
“如果是殿下,会想怎么将诸侯之利转为国库之利?”
“奇货可居。”文懋卿道,“若上元在丰年低价屯粮收归国库,可升粮价不至于谷贱伤农;凶年时平价放粮,可降粮价不至于饿殍遍野。”
“此外,诸侯缺什么必需品,我们就在旺季屯什么,屯足便禁止生产,高价卖予诸侯,让他们心甘情愿充盈国库,以此作为军饷。”
“除去大诸侯之后,怕是不会再有诸侯上当了。此后又当如何?”
“让他贪生,不仅不对付他,还要重用他。”文懋卿想起文夔当年的教导,“以小贪止大贪。”
但文懋卿不急于在此刻给他解释清楚,只道:“这些都日后再说,你先探探诸侯的口风。”
“聿策明白。”
“南下之后,你多多注意齐国,我总觉得齐王入朝没这么简单。”
“聿策明白。”文聿策脸上光彩愈发明显,又问,“之前殿下在学堂上说要将教下至平民,又有何问题,为何后来没有这么做?”
“因为发觉不现实。”文懋卿在文聿策身旁坐下,“你还记不记得,苏先生当时为何发怒?”
“记得。”文聿策回忆道,“因为受教者当属世家之权,教不下民。”
“正是如此,学堂也是诸侯、世家甚至天家的权利,甚至武器。”文懋卿说,“教不下民,则民愚而从之,民信而顺之。若有少数阴差阳错受教之人,则以官位招安,让他也成为世家寒族的幕僚甚至其中的一员。”
“世家不肯放权,那私下募集好学者呢?”
文懋卿摇摇头:“百姓想进学堂的人也寥寥无几。平民日日劳作,虽教者有心,可学者无意。就算有早慧之人自愿学习,恐怕也会被平日重负所扰,强迫之举更是不行。需得有激励之法令其自愿去学,方能不半道夭折。”
文聿策静静听着,文懋卿想起阿起,想起裴秀,想起那句“天下之才,难道能举尽吗?”,斟酌词句道:“官办学堂开通平民入仕之道,学有所成者可为官……”
“如果不能入官办学堂呢?天下百姓何其多,恐怕不能一朝收下数万学子。”
“那便比试一场,有所长者皆可为我所用。”
文懋卿看向文聿策,见其并无异色,反而乖巧听着,不由惊奇:“聿策不觉我所想惊世骇俗?”
文聿策看着文懋卿摇摇头,解释道:“聿策觉得可行。前人不曾做,又不代表不能做,做不到。”
文懋卿一愣,大喜之后又是纠结,又是恐惧,她忽然意识到刚才说的东西不适合出现在此刻。她五味杂陈道:“没想到王族之中,还有聿策认同懋卿所想。”
“原来殿下胸中有大志,聿策闻之亦是震撼非常。此次南下,一定会为殿下好好看看诸侯国中是否有殿下一展拳脚之地,聿策愿为殿下驱使。”
文懋卿却笑不出来,她生出一丝提防,因为她隐约察觉出文聿策的不同。而这点不同,让她想起多年前在信阳殿,文夔拍着她说“吾儿堪当大任”的情形,她终于懂得了父王当年的心情。
方才所论,皆是她成为太女之后才敢和父王谈论政事时说的话。
因为这些话,是帝王之道。
文聿策,他有帝王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