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狄格王子外貌举止近乎以假乱真,若非王子在懋卿面前说起袄教,懋卿也不能察觉有异。”文懋卿回忆道,“柔然萨满教、袄教争斗由来已久,早已形成北萨满、南袄教的局面,可王子在萨满领土上不仅称萨满首领为神,还尊称袄教首领为真神。因而懋卿判断,他并非柔然人。”
“就这么简单?”柏綮问。
“就这么简单,骨子里的信仰是不会随着伪装而改变的。就像我不会称月氏翕侯为天子,达希尔也不会称华朝天子为翕侯一样。”
这个解释显然通俗易懂得多,柏綮三人都露出恍然大悟的模样。
“难怪恩人那时叫我不要与人谈起教派!”苏狄格惊道,“是我大意,见你们都是外族人就放松警惕。”
“不过萍水相逢,也值得王姬舍生相帮?”柏綮目有深意。
文懋卿自然懂他疑虑,坦言道:“当日于懋卿而言,最大的敌人便是柔然,敌人的敌人便是盟友,给敌人找点乐子,何乐而不为?”
“然后呢?”
“之后王子踪迹被察觉,懋卿才知王子是月氏中人。正好哈里塞的刺客迟迟没有动静,我想着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引蛇出洞。让哈里塞的刺客与王子交换身份,一救下盟友,二救下纥奚,三令柔然王阿那環对哈里塞心有芥蒂。”
柏綮一笑,道:“王姬又是如何一箭三雕?可否透露一二?”
“当一个人对权力的追求与欲望过盛,就会留下很多把柄。”文懋卿道,“哈里塞对可汗之位势在必得,贿赂阿那環的妾做他耳目。他二人平日里多有书信礼物往来,均是那宠妾将阿那環的属意猜测、日常政令告知哈里塞,或是哈里塞对妾室的吩咐辞令云云。”
文懋卿看向苏狄格:“有人说看见细作盗取柔然王情报,而我适时向阿那環说看见有人行迹鬼祟往那妾室房中去,所有人都自然联想到我见到的人一定是细作。”
“其实你并没有看到人影?”苏狄格问。
“不,我看到了。”文懋卿笑着摇头,“只不过,我看到的,是哈里塞。而且是我伪造妾的命令引过去的哈里塞。”
“那妾室知道哈里塞残暴,恐他过河拆桥,因而平日里将书信藏了起来,哈里塞的突然到访让她自乱阵脚,被阿那環抓个正着。巧到她根本来不及清理残局。”
“阿那環震怒,盘问二人关系和书信内容。哈里塞只好认下通奸罪名,可却怎么也解释不了书信。阿那環因而对其生了疑心,自然多加注意。”
“等到哈里塞真派出刺客伤害纥奚时,我再说抓细作,所有人都以为是细作按捺不住再次行动。刺客和细作,谁又知道原本是两个人,两件毫不相关的事呢?而这细作一来二去竟是哈里塞的人,这下阿那環认定哈里塞与此事有关,自然要夺取他权力,从此他再也伤害不了纥奚。”
文懋卿说完,一时沉默,达希尔沉声问道:“祸水东引,确实是巧计。只不过柔然可汗为何信你?”
“因为……”文懋卿面露难色,非她不愿说,而是那段记忆太过可怕,每说一个字就叫她痛一次。
柏綮看出她难过,只解围道:“苏狄格回来那年,王姬不过十二岁有余,就能想出此等天衣无缝的偷天换日之计,实在是当世英雄。”
“也是我的英雄!”苏狄格笑道。
“你害他彻底失权,只怕他要恨你入骨。”达希尔重新担忧道,“旧日恩怨积年累月已不知如何深重,竟让他记恨至今,甚至不惜贻误战机也要抓住你。”
达希尔见文懋卿不说话,又坚决道:“总之,我不同意你去。达希尔无法做出卖友之事。”
“达希尔王子,懋卿绝无送死之意。你当知懋卿狡诈,不会让自己陷入危险之中。我十二岁就能对付他,现在更不会失手。”
文懋卿笑得成竹在胸,一下子骗过了达希尔,他渐渐冷静下来,似乎也想起了文懋卿是个谋而后定之人,可又耐不住心中疑虑,因而犹疑不定道:“你有方法对付他了?”
文懋卿没有说话,只给他一个安心的眼神。办法总会有的,她对自己说,在路上可以慢慢想出来。
“请翕侯借兵五十,我当即刻启程,前去救出人质。”文懋卿拱手道。
她其实一点头绪也没有,哈里塞对她来说是一切噩梦的开端,叫她害怕、厌恶、避之不及,只是她觉得不能再逃避下去,一直逃避,噩梦只会慢慢吞噬恐惧越来越膨胀,她就只能日日夜夜受记忆煎熬不得摆脱。
她还有大好的时光,还有许多要做想做的事,还有想陪伴、想保护的人,她不想未来永远受制于心魔。
之前不敢直面哈里塞,现在是时候,堂堂正正打倒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