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稷?安稷!”褚夫人又唤了几声,面前少年才恍然回神乖顺地叫了一句:“姑母。”
“姑母瞧你心思飘摇,可是累了?”
“安稷无碍,劳姑母费心。”
“那姑母与你说的话可都听了?”
褚安稷一愣,他方才想着荷花池一幕,什么也没听进去,褚夫人看他如此,只叹息一声:“天子前几日向我提起有意将你尚王姬,如此尊荣,你需得应承下来。”
“褚家男儿此生定要死战疆场,怎甘心在这宫中做个粉侯?”褚安稷皱眉。
“你如今风头太盛,褚家功高震主已惹天子猜忌,否则天子怎会扶起董家?若违抗天子,恐徒招祸害。”
“除宫中禁军,上元巡防军队皆是董家军;可偏偏董承铎与董承宣兄弟二人相争,导致上元巡防懒散敷衍,祸患颇多,长此以往,如何抵御外敌保卫王城?若安稷真成了粉侯,又如何重入褚军肃清风气?受苦的还是我朝百姓。”
“话是如此,可如今北然与你均留在上元,若上元有需,届时请缨也未尝不可;此举为缓兵之计,也不算违背褚家家训。”
褚安稷嗤一声:“届时姑母怎知文家王姬会许我出征?指不定便是个天子的眼睛、锁链,安稷从此是个折翼鸟。”
“她会的,”褚夫人笑,“这个孩子,我甚是喜欢。”
褚夫人将文懋卿出柔然为质之事及历日种种与褚安稷一说,褚安稷不由也感叹:“护天下万民者均可心意相通……安稷未曾想过,昔日骄纵的长王姬竟也有了君子之风,安稷离开上元时,她还是个跟着简家女公子和公子昭胡闹的孩子。”
褚安稷思虑片刻又道:“若是如此,安稷也同意尚王姬。得妻心意通,既可保褚家周全,又不负先人众望,安稷便也安心。”
“你如今才回来,应该不会这么快离开上元,可多见见懋卿。简家小公子也是个聪明孩子,你多与他们一同相处,也改改如今这沉闷的性子。”
褚夫人笑,又与褚安稷说起话来,只是褚安稷心神不宁,脑海中那个命令宫人“断其掌”的果决身影愈发清晰,连带着谜团将他埋在迷雾里。
拜见褚夫人后,褚安稷终于得以回府。只见褚家上下均立于门前,他矫健地翻身下马,搀了主母模样的人:“太奶奶、母亲,怎不在家中坐着?”
两妇人眼角含泪,一时竟说不出话,褚安稷内疚不已:“不孝子安稷惹太奶奶和母亲难过,该死。”
“安稷兄说这样的话才真是伤了太奶奶和褚主母的心。”清亮的声音从人群中传来,褚安稷抬头一看,简昭正对他飞眼,他一时又气又笑连眼泪都被逼了回去。
“公子昭怎跑到安稷这小地方了?你若是又要带坏安疆,小心我不饶你。”
“啧啧啧,瞧瞧这话说的,”简昭拎小鸡仔一样把褚安疆扯出来,男孩这才冲上前扑住褚安稷:“兄长!安疆思念你!”
“大男孩说这话也不害臊。”褚主母嗔道,但是眼中欢喜却不言而明,一群人进了府门说了些话便散了,两位夫人去房中歇息、下人去准备家事,只简昭与褚家兄弟留着。
“近日我认识了一位玉砌般的公子,将将小我半岁,想带与你看看。”说着便令人将公子逸领了上来,公子逸不卑不亢地行了礼,褚安稷亦回礼,问道:“褚家安稷,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单名一个逸字,旧秦氏人。”
褚安稷一惊,秦家人的讨伐他是知道的,甚至正是他的父亲辅佐天子灭秦,此人面对灭族仇人怎如此泰然。
“褚大公子安心,若逸心怀芥蒂,便也不会自报家门。胜败乃兵家常事,何必沉湎旧事,且天下既安,逸也算借将军之手得偿所愿。”
“公子逸休休有容,安稷惭愧。若公子逸不介意,也随公子昭称安稷一声兄。”
“是,安稷兄。”
“是,安稷兄~”男孩也装模作样叫了一声,三少年不由笑了,简昭笑问:“安疆可是皮痒了?快来哥哥这里为你挠挠,要不然你亲兄长出手,你可是要脱层皮。”
“怎会?昭哥哥胡闹性子被自家哥哥姐姐们修理惯了,安疆与兄长伯埙仲篪,兄长可舍不得。”褚安疆摇头晃脑,端是明亮意气。
“去去去,我改日便告知潆泓王姬,你这油嘴滑舌不可信,让她离你远些。”
褚安疆急了:“昭哥哥怎耍起阴招,说不过我便意图拆散我与潆泓。”
褚安稷听着心惊,褚家与王室最好是少有干系,他已要与懋卿长王姬联姻,便不愿弟弟也卷入其中,因而打断简昭与褚安疆的争执:“尚王姬便此生无缘疆场,安疆你可想好了?”
褚安疆一愣:“潆泓不一样,她武艺要比许多人都好,今后会与我一同上战场杀敌。”
褚安稷脸色一沉,正要训斥,简昭找个由头打发走褚安疆,问道:“安稷兄可是有什么顾虑?”
褚安稷便将那日荷花池所见一一道来:“我虽多年未归,可这些年行军打仗,对方向异常敏感,察觉到那引路寺人带我绕路,因此打了十二分精神想看他玩什么把戏,却不想正正瞧见残害王储的始末。”
“怎么偏偏是这个时候?”简昭心底也犯了嘀咕。
“事情没有那么简单。现在想想,是有人想故意让我掺和进去。”褚安稷又说,“他们迫不及待地想让褚家卷入夺储的阴谋。”
“恐怕不只是你,安稷兄……”逸面色凝重,简昭与其四目相对,都明白对方心中担忧着同一个人。
“聿策王子自然也是深受其害。”褚安稷肯定道,却见简昭和公子逸急匆匆地起身告辞,于是他也起身问,“二位去哪里?”
“昭想起来今日还未给三姐姐——简夫人请安,入宫一趟!”
“断其掌……”文夔倚在天子宝座之上,手指轻点,似在闭目养神,身后天子近侍禄正恭敬地为他揉着额头;底下文懋卿、文佑儿、文潆泓甚至是文聿策都跪了一地,等待天子处置。
文懋卿知道自己今日是莽撞了,这小半年的养尊处优和天子宠爱似乎让她忘记何为警惕;她以额贴地,一边思考着应对之策,一边静静等候文夔的下一句。
“懋卿,父王老了,忽然觉得很多人、很多事都看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