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将军!”“褚将军!”
虽日头正烈,入城道路两旁百姓却不为所扰,夹道欢呼,褚大司马与褚大公子击退月氏来犯,可保华朝西北数十年安定,听闻月氏与谯蜀似有惧意还遣使臣示好,这对百姓来说怎能不激动?
“大公子,褚大司马的意思是大公子可先行入宫面见天子。”一小将快马上前,对着入城队伍最前的少年道,“月氏翕侯柏綮遣王子达希尔使华,欲献吾日提公主和亲以表诚意;谯蜀亦效仿月氏遣使臣送来公主和亲,因而大司马前去迎接,要晚些时候与大公子汇合。”
“父亲的意思我知道了,你往回禀告父亲一切以安全为重,不必图快。”
“唯唯。”
被唤作大公子的少年人一眼看过去只觉干净正气,轮廓分明显得坚毅气概,只见那少年对着身后兵士大声喊道:“众将士听令!沿途不准取百姓一针一线、不许伤街巷一丝一毫,严守军规,定要让诸位翁母以汝为傲,让百姓以汝为荣,知否?”
“是!”军队内回令齐如一人所出,少年闻此笑,唱起“春日迟迟,卉木萋萋。仓庚喈喈,采蘩祁祁。执讯获丑,薄言还归。赫赫南仲,玁狁于夷”的小调,他笑又有一番倜傥,端是明媚恣意、矫矫不群。不知多少女子向道中抛掷香帕、罗缨,当真是满楼红袖招。
“褚家公子风采无双,看来府上这几日要热闹咯,只可惜……”小阁楼上简昭一手倚栏,一手转茶,可惜一纸婚约要锁住两个人的大好年华,不过这话说不得,因而他转而叹道,“只可惜功名利禄在,有如负空山;志趣满,意兴阑珊。”
“今日何必去求明日米?”逸在旁笑道。
“此话怎讲?”
“逸幼时与母亲进山采花,遇见一个快要饿死的高僧,他鬓染白霜,双颊凹陷,嘴唇干裂,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母亲心善,想接他回家里休息,那高僧却拒绝了,只接受了母亲递来的一块干饼和半壶清水。”
“这是为何?”简昭来了兴致,坐直身子倾向逸。
“我当时也问了这个问题。”逸徐徐道来,“高僧却说他刚结束一场苦修,一开始他以为抛弃甜美的甘露、华美的衣裳、宝贵的玉器甚至满腹的知识就可以找到真正的自己;可是他错了,因为他发现他始终不曾丢掉一样东西。”
简昭沉思了一会儿,缓缓猜测道:“渴望。他丢掉所有东西,也敌不过他内心对自我的渴求。”
“是啊,高僧也这么说,所以他结束了苦修,决定去更远的地方寻找一个答案,也因此拒绝了母亲的挽留和盘缠。他说,只要他还秉持着内心的渴求,还在求索,又何必管明天是否能吃上饭呢?”
简昭大笑:“功名利禄是空山,饥饿疲困亦是空山,倒是昭浅薄了。只不过若是我,绝不会拒绝这送我的盘缠。”
“逸愿闻其详。”
“有也是无,无也是有,不过身外之物,你送我就收,你夺自去留,谁管他?”
公子逸一愣,钦佩之心油然而生:“可惜那高僧不在,你二人若能论道,不知要点化多少求道人。”
两人一齐笑了,公子昭又道:“说回正事,安稷兄要先面见天子,我带你去褚家候着,褚家小公子也是个妙人,多认识几个世家中人对你有益无害。”
公子逸应了,抬头却见一位金衣华服的小公子盯着他看了几眼,他正要上前,只闻小公子对他说:“种如是因,收如是果。汝负人命,他日便还人债。”
逸思绪翻涌,想起为救下秦氏族人担负的数十条人命,几步上前正要问询,那年纪小小的公子却转身走进莺花章台之地。
“怎么?”简昭顺着他视线一看,只看见红栏下街对面的莺台——向来是纨绔取乐之地,而那里除了一群向褚军丢手帕、瓜果的男男女女,什么特别之处都没有。
“无事。”逸手指不由自主地握住玉珏,想着这人故意引起自己注意,大费周章对自己说这样一番话,就算他不去找,那人也会再来的,因而重新温和笑道。
简昭也不拆穿他有心事,两人便同往褚家去了。
这边褚安稷马不停蹄至殿中,天子率诸臣下阶迎接,褚安稷大惊,单膝跪地行礼:“臣褚家安稷拜见天子,愿天子福寿绵长。”
“安稷为护我华朝五年未归,此番车马劳顿,予一人有愧。”
“为天子分忧,护华朝安定,是安稷职责所在。”
天子扶起褚安稷,褚安稷依旧恭敬低眉顺目,并未有丝毫跋扈之色,天子见此按下心来,又问:“褚大司马此时身在何处?可还安好?”
“谢天子挂念,父亲还在旅中护送月氏、谯蜀使团,不日便可面见天子。”
天子称善,一行人入殿,不外乎称赞褚安稷年少英雄、国之栋梁,褚安稷听得烦躁,却也按下不显。
有人出声止之,似嘲似笑,于他而言简直如林籁泉韵:“若为利国之事,自然都是国之股肱。各位大人可认同季臻所言?”
褚安稷顺声看去,那人大约二十出头,颇有文人风骨,只是褚安稷觉得他略微瘦削的身形下有着边境人才能见着的野性。褚安稷点头致谢,季臻回以礼节性一笑,跟随天子身后离去。
季臻向来不与他们多言,众臣是习惯的,这时见褚安稷对季臻陌生,便介绍了这位年轻有为的季侯,褚安稷一皱眉,不再言语。
天子落座,问了褚安稷有关边境情形的事务,又示意褚安稷不必拘礼,可褚安稷记着父亲教导并不敢有丝毫造次,依旧行了跪拜大礼后才回话。
“月氏借河西走廊之便,近几年欲犯我西北夺粮,然我朝军民一心,大败敌军,月氏、谯蜀感吾国国威,为结友国之好,皆遣使臣而来。”
“善!”天子大悦,“既如此,予一人亦当善待月氏与谯蜀使团,待你父亲回来,予一人于宫中设宴,既为褚家将士接风洗尘,亦欢迎远道而来的贵客!”
众臣匍匐皆贺天子,天子挥手示意起身,又对褚安稷道:“你姑母知你回来,已在予一人耳边念叨多时,下朝后便去看看她吧。原本外臣不允入宫,但辞青先前也规劝予一人,你年纪尚幼便远离亲人万里,更何况迟早一家人,因此便准了你此番入宫探望。”
一家人?褚安稷道是天子以姑父身份对他说此话,便也不再细思,只拱手作揖:“谢天子!谢季侯!”
季臻抬眼一瞬又低下,想起探子带回来文懋卿在学堂留下的宣纸,其上赫然写着的“厚取于君而厚施于人,代君为君,忠臣不为”明摆着是写给他看的,嘴边有了些许的笑意。
这位长王姬在哪里都藏着尾巴,偏偏对他张扬至极;是愚钝还是聪明过头,知道瞒不住他所以干脆不瞒?好戏即将开场,一切都会揭晓,季臻想,乳虎,什么是厚施于人,你马上便能深切体会了。
而这边文懋卿照常拜见简夫人,见此路并非先前常走的小径,不由心生疑惑:“姑姑,今日怎么绕道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