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年夏七月,晃神间竟是小半年过去,期间文懋卿以种种理由婉拒了大府荐上的女史,依旧有事寻来姜女史代理她随身女史一职,久之姜女史自己向大府递出名册,正式成为六英宫的女史。
而文懋卿被苏夫子劝退一事自然也传到天子甚至天下人耳中,民间议论纷纷、有褒有贬,弹劾长王姬的奏折如雪花般入殿,文夔以父之过为由,拒了所有弹劾,甚至将文懋卿接到身边教养。
文懋卿于是每日风雨不动觐见侍候天子——文夔批奏折,她便研磨或看书,其见解偶尔也令文夔赞叹不已;文夔下棋,她亦能对弈几子——久之文夔对其恩宠更甚,吃穿用度远超王姬份例,又引起好几次谏官弹劾。
天子又不知从何处得知学堂众王子王姬的闹剧——宫人大多猜测是文懋卿告了一状——下令让佑儿王姬闭门思过月余,抄写‘君子有九思:视思明,听思聪,色思温,貌思恭,言思忠,事思敬,疑思问,忿思难,见得思义’一言百遍每日送往六英宫,一夜间宫内有关质子的闲言碎语散了干净。
期间弟弟妹妹也常来探望,几人总是说笑。潆泓好动,沅芷好奇心重,奚好风雅,聿策寡言少语,孜夫常缠着她看她在干什么,唯有佑儿自解除禁闭后单独拜见过她几次,却总是欲言又止。
说心底话,文懋卿喜欢自己的弟弟妹妹们,就连还不怎么会说话的文侨和走起来尚且摇摇晃晃的从阳也喜欢。他们干净纯澈,敬她爱她,她也不用每日绞尽脑汁寻找生存的路——她终于过上与柔然全然不同的生活。
文懋卿每月都依着规矩前去三位夫人处请安,嫀夫人依旧不怎么见她,到后来干脆称夏暑不适不必再来,懋卿乐得自在,令逸与稚幽时常替自己表达孝顺之意,也算给他们姑侄私下天伦的机会。
再说褚夫人,懋卿感念褚夫人照顾,每次寻了小玩意都予她解闷,褚夫人愈发欢喜,嘱咐平时起居玩乐细琐之事,期间提及褚家长公子不下万次,又说褚大公子已修书称褚军正在回朝路上,恨不得懋卿整日住在她殿中才好,若非懋卿言及还未拜见简夫人,想必是出不了这殿的。
“卿卿,你又晚到,让我们苦等你良久。”简昭懒洋洋地斜倚着贵妃榻喊道。
“我们卿卿简直要住进褚夫人殿里了!”简舒坐在贵妃榻旁,眼看着戏瘾又要发作。
懋卿按住她姐弟二人的肩膀道:“褚夫人脾气好,人正直,得褚夫人青睐,对我百利无害,那么我结交褚夫人有何不可呀?”
“就怕你以为是结交,”简昭朗声笑,“人家却是在相看侄媳妇儿。”
文懋卿绕开二人于小几前坐下,又为他们斟茶,笑意盈盈:“哪来的闲言碎语?”
“懋卿,”简舒斟酌良久,“你父王向昭问起了褚家长子安稷。”
“褚大公子?”文懋卿了然笑了笑,“他最近在懋卿耳边出现的次数可太多了。”
“褚夫人与你直说了?”简昭停下饮茶的手,探身问。
“此意昭然若揭。”文懋卿笑,“只是我愚钝至此,竟毫无觉察。”
若真说毫无察觉,倒也不尽然,只不过她心知潆泓与褚家小公子情投意合,定能结百年之好;若她再与褚家大公子成亲,褚家大司马之位可就真后继无人了……父王不会如此。
“卿卿好没良心,昭与三姐为你担心到差点大打出手,你竟也笑得出来。”
简舒白简昭一眼,执懋卿手:“懋卿,你可知其中厉害权衡?”
懋卿伸手抚平简舒眉头,笑道:“自然是知道的,父王要我为他笼络人心,要以褚家公子为质换褚司马忠心……简家姐弟为此担心到差点大打出手,懋卿一断人前程,二使兄弟阋墙,着实当了回祸乱妖姬。”
简舒不由一笑,甩开懋卿的手去取茶:“也不怕闪了舌头。”
“若你不愿,我去求了天子娶你。”简昭难得正色,“与其卷入浑水,不如我带你离了这吃人之地,也算全了你我青梅竹马之谊。虽难为你今后无缘觅得如意郎君,可好歹全你幼时游遍大江南北的心愿。”
文懋卿一愣,她从未想过简昭愿为她如此,心中一暖:“你待我真心,我又如何能拉你身陷泥淖?且不说父王是否应允,若你娶我,乱天子计,徒惹天子不悦而已。简大公子为避免猜疑不再为官,舒儿姐姐不得已入宫以平朝廷猜忌,今日我无权无势,无法护住你我,一旦利用你远离纷争,舒儿姐姐苦心付之一炬,他日便有祸临简家。”
简昭失笑,直视懋卿的双眼:“那你有其他解决之法?”
“说不上解决,可求个安宁。”文懋卿又想起漫天的黄沙,放空道,“至少,先得到能够保住自己的力量。”
“你可想过求助邹太保?虽待你冷淡,却好歹是你舅父。”简舒问。
文懋卿回想起幼时邹家对自己又敬又怕的态度,只摇头道:“以何名义?邹家与褚家联姻,只怕他们求之不得;若知晓这是天子意,更不会在意我的想法。”
“你待如何?”简舒问。
“褚军班师,父王定要设宴慰问,那时山人自有妙计。”文懋卿笑笑,似乎已打定主意,“其实仔细想想,这未尝不是好事。一纸婚约,却可以为我带来一个世家的庇护;至于这婚约能不能成,日后方见分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