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雾弥漫,霜冰蔓延。
恍惚间仿佛听见了什么声音,听不清楚的话语,空灵的呢喃的咒语。
见花见叶见冰,冰在膨胀,压碎满莲池。
温度得有零下十几、几十度了吧,没有飞雪,新的冰一层层覆盖上旧时陈冰。
那自莲池中轰然升起的巨大冰造像,甫一出现便冲散了重重冰雾,占据了帐内大半的空间。
乌黑帐内刹那间光芒万丈,来自佛像的闪耀的光,冰晶反射、折射的炫目的光。
佛在光中盛大诞生,一时间亮如白昼。
义勇眼睑微垂,太亮了,他认不出来这是哪尊菩萨的塑像,他对此并不专研。眯了眯眼,一秒钟的适应,他仰头,流淌的赤河中零星几点闪烁灿金光粒,奇怪,这种纯粹的金色不该是鬼能够拥有的,是术式的缘故吗?
庞大的冰像挤得帐往外凸了一大片。
菩萨双目闭合,双手合十,背后伴生冰莲无数,形容状似悲悯。
义勇望见菩萨肩头莲花上盘坐的鬼,也望见剔透冰面映照出的无数个自己。深呼吸,他的时间不多了,冰雾渐渐将手们的防护侵蚀,咒力凝成的手背上逐渐析出一颗颗深紫色冰粒,在咒力表面结成一层冰壳。
不过鬼的时间也不多了。
月挂西山巅,漫长的夜即将过去了,他会等到黎明第一缕晨光降临的。
莲花座上的鬼表情是和菩萨像一样的悲悯,或者说是装作悲悯,鬼的虹瞳中空无一物,鬼挥下金扇。
菩萨左掌轰然拍下。
庞大的阴影像是天顶压下。
巨大的冰掌落下,大面积空气被冻结。
似是呼应,脚下踩着的冰一瓣瓣抽长花与叶,冰瓣攀上义勇的脚面,攀上脚腕,花瓣合拢,叶蔓缠绕,被冰冻在了原地,被困在了莲花冰座中。
菩萨挥掌,剑士挥剑。
水能有多烫?剑又能有多炽热?
那一幕的汽化,可惜自己不会炎之呼吸。
撤去剑刃表面的咒力,由猩猩绯砂铸造的如烈日般炙热的赫刀一半多被送进头顶冰掌。
性能被完全发挥的日轮刀温度高到足以消融冰,血鬼术的冰也是冰呀。
白汽在“兹拉兹拉”声中冒出,混进满空气冻云中,悄然分解雾中细碎冰粒,白雾被染紫。
冰掌落下的速度不慢,只是日轮刀那股高温传递比之稍微快上那么一丝。
大拇指、食指、中指、无名指、小指,然后便是整个手掌,冰被融化,往上蒸腾白汽,往下滴淌水流。
水滴落义勇鼻尖,冰水,冷的。
一场冰雨浇头淋下。
眨眼间菩萨的整只左手便在高温中回归了水的本质。
义勇收回日轮刀,手们拨开了所有花叶,他从冰莲中解放,他踏冰跃起,一步跳出落雨的范围,他落到菩萨像的左手腕上。
他在光溜溜冰面上奔跑。
右肩莲花座上的童磨似是有些惊讶,随即笑眯眯挥扇斩断佛像左臂,这可真是危险啊,差点又要进入近身战了。
整条左臂轰然坠地。
激荡开的紫雾中,被手们拽着的义勇短暂滞空,瞄准了下一个落脚点。
精准降落到佛像背后最矮的那片荷叶上。
落脚的那一刻荷叶疯狂摇晃,一副不把他晃下去就不罢休的样式。
于是借着晃动的劲直接跳到离肩膀更近的那朵莲花上。
盛开的冰莲一瞬闭合,下方的荷叶追着向上延伸、延展,将莲花整个包裹。一瓣一层冰一重障,层层冰,重重围障。
没等刀削开冰层,手们先一步暴力撕开莲花与莲叶,手们拽着义勇在花与叶的全方位围堵中登上佛像的左肩,隔着
五六米的距离与鬼面面相对。
“水之呼吸,陆之型,扭转漩涡。”
水的漩涡,水的龙卷,顷刻间搅碎所有袭来的花与叶。
刀风过境,佛像背后一片光秃,冰莲、冰叶碎成满天星纷纷飘落。
佛像的脖子留下了好几道无法复原的很深的刀痕。
新的冰在生成,新的冰被溶解,重铸与解构几乎同时进行,那数道刀痕变得越发狰狞。
载着鬼的那朵莲花一下子就伸长到了帐的另一端,原本长在佛像肩上的莲花瞬间连根脱落,在远处的冰层中重新扎根。
棘手的鬼,又躲了,就这么不想跟他近身战吗?那就逼得鬼不得不和自己近身作战!
只是,得先解决这尊菩萨像。
鬼不在身上,冰像的行动一下子大胆了许多,举起右手就往左肩拍去,一点也不担心身体会有的破碎。
在以往的任务中义勇也不是没有砍过佛像,总有鬼喜欢躲在庙里等待落单的行人,他也将计就计过不少次,那些泥塑的佛像、神像、魔像就这么在交战的余波中碎成渣渣。
不过这么巨大的佛像倒是头一回。
他几步攀上佛像头顶的莲冠,发顶碰到了帐的内壁。
鬼看到了猎鬼人,佛像的右手半道变向,高高扬起的手掌。
义勇在最高点俯视佛像,赤红在流淌,灿金在闪烁,冰塑的佛像以血鬼术的能量为骨,能量分布得很均匀,损失了左臂与背后装饰反倒令能量更凝实了。
该从何处下刀?
从能量最集中处下刀。
半身的佛像扎根于地面冰层从中汲取能量,上流沉淀于眉心处,再从眉心流经两肢百骸,一圈洄游。
咒力附着脚底,他倒吊在佛像前额,能量流经的脉络在眼中无所遁形,溪流与江河。
最滚烫刀锋刺入眉心那点丹砂。
冰在融化,冰在汽化。
高温沿着那条最宽阔的主输送脉传递,被软化的冰,就像切豆腐一样,绯红的日轮刀轻易下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