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杀死了太阳。
他亲手杀死了即将坠落的太阳。
他颓然赴死。
他被所有人阻拦。
他静默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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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冈义勇的25岁即将到来,他静静等待着生命最后的一刻。
25岁是一个大的节点,因为除了历史上被神明眷顾的那位日柱大人,没有任何一位开了斑纹的人活过25岁。
这是他不会被拒绝的死亡。
现在是午后,一个平平无奇的正在下雨的冬日午后。
雨水从屋檐上滴下,挂成一串串的珠帘。
义勇跪坐在木屋的榻榻米上,有风拂过,吹起他一只空荡荡的袖管,也吹起他额前的刘海,露出绑得严严实实的雪白的绷带,他失去了两只眼睛。他隔着几层布摸了摸没有眼珠的眼眶,不痛不痒不刺,已然失去了所有知觉,连雨天都无法刺激到了。
他住在狭雾山里,独自一人,水呼这一门只剩了他。
只剩下了他一个,他送走了所有人。
无惨被消灭了,被无惨选作继承者的灶门炭治郎也死了,死在他怀中。
那段时间,他日夜寻死,无一成功,最接近成功的那次他毁了自己的双眼。他百般自杀,但总有人半途出现拦住他,鳞泷老师拦着他,主公拦着他,不死川实弥拦着他,鎹鸦拦着他……
他不再说话,不再有所动作,他躲入过去的梦。
他放任自己。
有人不愿任他自生自灭。
他被鳞泷老师背着回到了一切起始的狭雾山。
雨天总是会让人的思绪变得敏感,他莫名想起了老师走的那天。
……
那是个顶好顶好的大晴天,狭雾山中的云雾难得散得干干净净的,没有任何阴雨的气息。晴日的午后很适合午睡,义勇从山中练刀回来就听到了很浅的呼吸声,他循着声音找到了午睡的鳞泷老师,很平静,这样的平静感染了他,同时暖暖的阳光也勾起了他的睡意。他很随意地抱着刀靠在树下,睡了过去。
是的,鳞泷老师是在睡梦中故去的,去的很安详,这种平静的死亡,不管是在什么时代,都算得上是喜丧了。
鳞泷老师的岁数本就很大了,再者,鬼王已灭,纵然牺牲颇多,但老师最大的心愿也已实现,那一日的大喜大悲摧毁了老师身体的根基,老师只是放心不下他,于是多吊这许久。
他亲手埋葬了老师,他将老师和锖兔、真菰、炭治郎还有许许多多只知姓名的师兄姐埋葬在一起,在那一天的晚上,一个晴朗无风的晚上。然后,他在这片水呼同门的墓地前枯坐了一整夜,从月升到日升,他不曾入眠。
他又送走了亲近的人,他知道自己不该悲伤,他是该高兴的,但他控制不住自己,他在墓地里枯坐了三天。
第四天的清晨,鎹鸦的鸣叫唤回了他濒临崩溃的理智,他抬头,飘摇的雨丝打在覆眼的白布上,浸湿了布,落入空洞的眼眶,似乎听见滴答声,他这才反应过来,下雨了!
雨应当下了很久,他的羽织整个湿掉了,湿哒哒地黏在身上,他想,自己之后可能会病上一场,如果能直接病去就更好了。
他杵着日轮刀跟着鎹鸦走过崎岖泥泞的山路,回到那间孤零零的木屋,他无力再用刀撑住自己,他摔在了木屋的榻榻米上。
“联络!联络!有富冈义勇的信件!有富冈义勇的信件!来自主公的信件!来自……”
鎹鸦的大嗓门仍在喋喋不休。
义勇感觉有点头疼,不知是烧得头疼,还是被吵得头疼。
他取下竹筒里的纸卷,他掐住鎹鸦的脖子,一个用力,将其扔了出去。
鎹鸦骂骂咧咧飞走了。
他换下湿漉漉的衣服,点起柴火,烧起汤。迟来的饿意告诉他,自己已经三个日夜没进食了,胃部开始痉挛,却仿佛感受不到半点疼痛。
他在等待中将自己烤干。
他机械地吃完一锅没什么味道的糊糊。
他裹着毯子在燃起的温暖的火炉旁展开信件,摸着光滑的纸面,他才恍然想起,自己是个瞎子,往常都是送信的人念给他听的,顿时了无心情。
密密麻麻写满了字的信纸从指尖溜走,滑入燃烧着的火堆,在噼啪声中化为一团灰烬。
他在火堆旁入睡、入梦。
梦境是个反复的轮回……
即将迎来破晓的天空,自己的颤抖的左手,握不紧的断剑,面带笑容决然拥抱断剑的炭治郎……
神明不愿堕落成最厌恶的劣鬼,神明心甘情愿赴死,神明死于信徒手中,神明……
信徒失去了一切,他三度迎来日出,又三度迎来日落,他抓不住自己的太阳,他救不了自己的神明,他甚至亲手送上死亡,他不再奢望什么,也不敢再奢望什么。
他在梦中一遍遍地杀死神明,一遍遍地自厌,一遍遍地自毁,他坠入无尽的深海。
篝火烧尽,人从梦中惊醒,人裹紧被子,人如游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