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所言无差,固然可以先使秦之战功得利集团将六国旧勋贵反秦势力铲除,而后分封天下解决内部矛盾以□□,可此时也正是秦既得利益集团战功赫赫之顶峰,恐怕再难寻到可与之相制衡的力量。”
扶苏听罢垂眸细细思忖半晌倏地抬眼,“以子清之见,非分封不能解决?”
呃~历史有它的偶然性也有它的必然性,如若有平行世界的话,在那个世界也许会有不同的解决方案。而客观存在决定主观意识,历史便是靠分封与郡县并存逐步实现真正意义上的大一统。那么在我的既定观念里,确实只有分封才能解决问题。
“你所言之,分封确能解决当下许多问题。然则,分封祸乱之始,百年之后岂非再走周朝老路?”
我扬唇而笑,看来扶苏并没有像他父皇那样对分封全然否定,而是客观看待它的积极面和负作用面。这是个很不错的开始。
而我当然也会考虑到他的考虑。
“公子英明。”我微侧头浅笑颔首。
许是见我眉目间满含自信,扶苏垂眸稍理了理蔽膝,而后抬头向我好整以暇,自是在等我的下文了。
“据渌所知,大秦将天下划为三十六郡。而其划分多是依据山川地理阻隔,是这样吗?”
扶苏侧眸思忖须臾而后补充道,“如此说来却也无错。”
“渌有一个思路。”
他轻抿了口茶水,莞尔一笑,静待我言。
“一言以蔽之:山川形便,犬牙交错。”
山川形便,就是根据山川的分布、河流的走势划分行政区域界限,尽量避免同一个行政区域内有较大山川河流阻隔,方便行政管理和居民交流。
犬牙交错,则是故意违反山川形便的原则,将属于同一地理的区域放在两个行政区,或者将山川河流阻隔的两个区域放在同一个行政区,目的是为了加强对这些区域的统治,避免地方凭借山川河流阻隔形成地方割据。
此乃古代行政区域划分所秉承的两大原则,而从秦到唐,犬牙交错却一直处于从属地位。如果没有安史之乱的惨痛教训,估计后世统治者还是会以山川形便来作为划分政区边界的主要原则。
例如,元朝故意将属于蜀地的汉中归陕西行省管辖,明朝故意将黄河以南的东明县归河北管辖,而将黄河以北的新乡等地归河南省管辖。
这个原则,一直延用至今。
“秦何以一国之力攻下山东六国?盖因函谷关在手。秦于平原据险而守,退可抵山东六国,进可随时东出。”
扶苏顿了顿忽而眼眸一亮似是悟了过来。
“巴蜀山川形胜优越,进可攻退可守。司马错将军何以南取巴蜀?”见状我再举一例意图加强说服力。
“先生之意,若采纳分封,可以犬牙交错为主要原则使各诸侯国互相牵制,可避免一方强国出现威胁中央?”
我撇了撇眸不置可否,笃定而言,“此等原则有利自有弊。”
本欲稍作停顿再说说这个弊端,哪知扶苏抬手示意打断了我,而后唤来了侍者。分咐了来人取过地图后便回过头来示意我继续。
因而没细想这个地图的问题。
其实这个弊端于大秦这种集权王朝来说,算不得什么大问题。更甚者,秦统治者可巴不得如此。
但我得阐明。
“犬牙交错虽可很好地解决地方割据问题,但对商业经贸发展极为不利。”
而大秦本就重本轻末,可不是巴不得么。
扶苏正欲开口,门外传来扣门声。侍者应声而入,在扶苏的示意下将地图订在了榻侧的木质板上。
看着图轴展开,我忽觉头大。
我所知道的现实案例中,只对汉中之于四川和陕西有稍细致的了解,其余的都只算知道有这么个地名。
四川乃天府之国,物产丰饶,是中国最最最重要的战略备份区。回顾一下中国朝代更替史便可发现,四川基本都是最后统一的区域。这侧面表明,假设我方处于劣势情况,西南将是最后的根据地。
刘备以此为基以图天下;蒋光头迁都重庆足以说明这个问题。
既是易守难攻,反过来说在和平年代若是想独立……
而汉中是四川的咽喉,掐住汉中,四川就无法蹦哒了。
但这个例子不仅前面提过,且需要后世反复验证才更有说服力。其他的现实例子也有,但……我了解并不细致。
扶苏目光着落于挂起的地图细细盯了半晌,而后侧头向我,“虽不失为一个明智之法,但恐仍旧无法彻底解决分封之疾。”
心下松了口气,心想扶苏公子还真配合,这正是我下一个想引入的话题。
他若让我再举几个犬牙交错的例子只怕我又得当场尴尬了。
侧头扬眉一笑,“渌既敢向公子提议分封,胸中自有万全之策。”
扶苏眸光清亮一瞬,挑眉示意。
“渌所提之分封不过缓兵之策,以解决当下矛盾,最终仍要走向郡县制。待矛盾缓和,分封便要走下历史舞台。”
听罢,他侧眸凝眉思忖须臾,“如此大费周章,岂不再起兵刃?”
历代君主若想削藩,确会遇到或大或小的阻碍,弄不好许会危及到统治。但……哪有变法不牺牲,哪有革命不流血?
只能尽力代价最小化罢了。
我接下来所提,在历史上被称为无解的阳谋。虽说多少有些被神化,可若在适合的时机操作,确能达到兵不血刃的效果。
我垂眸抿唇捋了捋思路,“自武王伐纣始封天下起,便奉行嫡长子继承制,而幼子尤其妾室所生则似乎天然低份位一样,没有继承权。”
“公子以为,此事合理乎?”
扶苏蹙了蹙眉,“嫡长子继承乃合乎天道,若废长而立幼,岂非自取祸乱?”
呃……
我好像忘了,扶苏自己就是嫡长子哇- -
但是方才谁还说过这是敏感话题的呢?囧
不过我倒是相信扶苏说这话并非出于私心。
挑了挑眉诘问道,“谁说要废长立幼了,那岂不仍是偏心之举?”
扶苏有些不解,“那子清的意思是?”
“平——分!”
漆亮双眸间满是惊诧。
“都是王的儿子,那凭…什么,厚此薄彼啊?”
忽而间觉得,在这种情形之下我在说什么离经叛道礼崩乐坏不合时宜的话呀。可主父偃的原文表述我哪里还能记得,因而只能说出这般小儿过家家的的话来。
“你想清楚,你在说什么。”声色突然严正起来。
这……我可没有针对你啊……
真是尴尬。
本欲开口否认,又觉这般说法无甚说服力。索性直抒此法的可操作性。
“公子不妨想想,如若此做,支持者会是谁,反对者又会是谁?”
“除公侯嫡子外,皆为支持……”扶苏不假思索道,然话音未落,似是想到什么。
剑眉轻挑,漆眸清亮,“如此,诸侯公国岂不自乱?”
“将中央与地方的政治矛盾转化为家族成员间的内部矛盾,公子以为如何?”我抿唇笑道。
“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