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颜立在正堂左面不言不语,身后的壁宿与长弓倒是很着急,翻乱了东西,还得她们来收拾呢,怎么回回都在晚上有事。
崔老夫人右面立着二夫人卢氏与卢氏的小儿子崔颐,身后是两个健壮的嬷嬷。
崔颐已及弱冠,不似他大哥有才,头一年就高中很快入仕,他仍在家中苦读。今日他脸色也十分凝重,察觉崔颜目光扫过他,他心中气愤也没藏住:“大妹妹好本事,在外没少狐假虎威吧?”
壁宿在崔颜身边娇宠惯了,受不了他刺挠,小声嘀咕:“我家小姐本就威风,哪儿还需要虎啊,狐的。”
“你说什么?”崔颐两步上前,指着壁宿,“小小婢子,竟敢顶嘴,这儿有你说话的份吗?”抬手就要打她,被崔颜挡住。
“常闻君子有三变,望之俨然,即之也温,听其言也厉。[1]”崔颜似笑非笑,上下打量他,“对一个婢子耍凶斗狠全无君子之风,更无君子之心,你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
“够了!”崔老夫人呵斥,崔颐还想争辩,只好闭嘴。崔老夫人也不看崔颜,问,“你是不是藏了什么人?”
昨夜缁衣卫搜了半个上城区,裴阁老被刺杀的消息不胫而走,何况昨夜也搜了东院。
“我一个闺阁女子,怎么会藏人?”崔颜反问,也学崔老夫人看着门外虚空,“祖母是想了什么新法子来污我的名声吧?”
“少给我泼脏水,你的名声还用得着我来抹黑吗?”崔老夫人推开小几上的茶碗,痛心疾首,“我实话告诉你,别以为天子与太子都属意于你,你就能一飞冲天了。天子身旁还有天后,太子底下还有裴氏,裴阁老的孙女裴重华才是天下皆知的未来太子妃,你算什么东西,不过是我儿子从边塞送回来的野丫头,连只野鸡都算不上,做什么春秋大梦。”
“说!刺客在哪里?”崔老夫人神色愈冷,“你若不说,我就让人将那女人和她的女儿一起扔出玉京!”
壁宿想骂回去,被长弓拉住,二人只心疼自家小姐,眼角发酸,偷偷抹泪。
再难听的话从崔老夫人嘴里骂出来,崔颜都不会伤怀了,只是神色端静起来不再说话。
二夫人卢氏用帕子按着眼角,哭得伤心:“大姑娘救救你二叔吧!”也不安慰,一个箭步上前就要给崔颜跪下,长弓侧身伸手抬住她,让她站直。
从来都是如此,崔老夫人唱红脸,卢氏唱白脸。
“你二叔与子朗下朝时被裴府扣下了,我们多次派人去裴府要人都不得,子萌亲自前去也没入得相爷府门。”卢氏苟着身子,哭得难以自持,话却说得不含糊,“这是为何,明眼人一瞧便知啊,大姑娘你可要救救你二叔和大哥啊!”
崔颜往后退了一步,垂眸扮乖:“二婶言重了,诚如祖母所言,我只是从边塞来的野丫头,人微言轻。子萌都进不得裴府,我又比他强到哪儿去呢。”
崔老夫人:“这是不肯救了。”
大房到底是谁当家,崔府人人皆知。
崔颜自小就主意大,每每让崔老夫人不能得逞,最遭她记恨。
“来人,将她关进祠堂,不许她走出半步。”在崔老夫人眼中,崔颜每句话都是在挑衅她,“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放她出来。”
她身后的两个孔武有力的老妪领命上前抓住崔颜,长弓与壁宿帮着挣脱,四五个人大吵大闹的,犹如凤凰大街上的市侩嘴脸,为了毫厘挣破头,恨不能将房顶都给掀了。
“泼妇!泼妇!实乃泼妇!”崔颐直跺脚,指着她们骂,“如你这般的闺阁女子怎能与裴氏女儿相提并论,太子殿下只是一时被色相所迷,往后定会让你下堂,若是连累父兄,你怎对得起崔氏列祖列宗!”
“啊——给我闪开!”许嬷嬷撑着老腰,举着一把菜刀,三步并两步冲入正堂,“放开我家小姐!快放开!”
她一边叫喊,一边朝他们挥舞菜刀,吓得一干人都忘了使力,许嬷嬷将崔颜护至身后:“滚出去,都给我滚出去!将军大帐,岂容尔等魍魉!”正经人哪敢与疯子争辩,只站着等崔老夫人指示,许嬷嬷可等不得,继而威胁,“再不滚,我就请出关二爷,斩了你们!”
在内室里翻找的嬷嬷也跑了出来,一个嬷嬷靠在崔老夫人身边耳语了几句,不知是找到了什么。崔老夫人虽有不甘,甩了黑脸给崔颜,但还是领着人走了。崔颐扶着二夫人卢氏:“你目无尊长……”还想再教训两句,被卢氏捏了一把,闭了嘴,冷哼而出。
将军府最偏僻角落的竹院再次落入平静,只有外头寒蛩叫得欢实。
“子萌,将这件血衣送去裴府。”崔老夫人离了东院,心气都爽快很多,一入自己院落,她的大丫鬟黄花儿迎面送来一碗梨汤,她站在廊道上,就着黄花儿的手吃了大半碗,用帕子擦了嘴继续嘱咐,“就说这是在竹院搜出来的。”
卢氏心惊,目光游移不定,从崔老夫人脸上看到自己儿子脸上,崔颐却舒展了眉头,接过嬷嬷递过来的血衣说道:“祖母料事如神,果然就是东院那孽女所藏。”他转身抱住卢氏的双手,“母亲放心,有了这件血衣,父亲与兄长便能平安回家。”
卢氏还有犹疑:“这似乎不妥。”
崔颐道:“有何不妥,若真让她嫁给太子,崔氏恐或有殄坠之危,这才是真的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