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昭帝早有绝乌户族之心,只是初继帝位时,时局动荡,朝中官员又结党营私,心思各异。
虽经年累月,以雷霆手段整肃朝纲,朝政终于步入了正轨。
可对于乌户入侵一事,上下却依旧难以齐心,哪怕是当年扶持自己登上帝位的世家大族,亦各怀私心。
魏昭帝静待时机多年,可杀伐决断如他对此以小博大的计谋,亦不免心生踌躇。
无人知晓,此时此刻,是否就是最佳时机。无论是谁都担不起一座城池的代价。
“父皇,时值泾阳秋深,倘遇大雪封山,相比乌户族本生于高原,习于寒苦,我军则益显其弊。
沈将军已陈其利弊,条分缕析,彼等思虑确为深远。
儿臣斗胆,恳请父皇恩准所陈之计。儿臣愿以己之爵号与封邑为质,倘若战事有虞,儿臣甘愿承受一切责罚。”
魏洵重重跪在地上,脊柱挺得笔直,直视着魏昭帝。
初秋的日光已褪.去夏日的炽烈,斜斜洒落在地,将青石板路染上了一层淡淡的金黄。
殿前,古木参天,枝叶间偶有几声鸦啼。
微风拂过,带动枝头黄叶簌簌作响。
宫檐下的铜铃,随着一阵风起,轻盈的铃声飘向远方。
泾阳镇地处山区,与华都景色大不相同,若逢天朗气清之日,则终日碧空如洗,阳光明媚。
这样的时刻,只需站在小镇高处眺望,就能看清远处的高原山脉,发白的山尖美景在日光下一览无余。
文卿远站在城墙的最高点,静静凝神看着远处,近半个时辰没有挪动分毫。
“在想什么?”
是沈又安的声音。
文卿远回过头,嘴唇因为山区大风的摧残有些干裂,日光有些刺眼,他眯着眼睛看着沈又安:“在想他们到底何时发起攻势。”
“这样好的天气,却在思量如此严肃之事,坏了美景。”
沈又安也跨步上了高台,与文卿远并肩站着。
“你说,圣上会恩准吗?”
知道沈又安说的是前几日送往华都的奏章,文卿远难得的摇头:“不知,圣心难测,我没有把握。”
沈又安侧过脸,看着文卿远似笑非笑:“那安平亲王呢,你有把握吗?”
文卿远弯了弯唇角,低下头,摩挲着腰间的玉佩,这是魏洵亲手所刻。
“他定会据理力争,且以身作保。”
“今晨又收到了一批来自郓州的粮草布匹,安平亲王这是要把今年封地所得悉数搬至泾阳啊。”
“殿下心系前线,应当的。”
此话一出,两人都笑了起来。
城墙下,士兵们正在加固城门,准备武器沙袋,人声鼎沸。
小镇内却是一片寂静,所有宅院皆门窗紧闭,毫无生气。
“擅自行动,倒不似你一般的作风。你可想清楚了,若是战败,先斩后奏,战败割地,这一桩桩,哪怕你身死,也难以谢罪。”
沈又安回头看了看此刻风平浪静的小镇,面上又恢复了往日的肃穆内敛。
“况且,一朝身死事小,身败名裂遗臭万年遭世人唾弃,你向来抱负万千意气风发,能接受得了?”
“沈将军,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想必圣上会谅解的。” 文卿远语气平静却十分坚定:“而且,那日您执意代笔替我写下奏章,我以为您不会再提及此事了。我既作此决定,自是想好未来种种。”
沈又安长叹一口气:“哪怕我征战沙场数十载,也未经历如此孤注一掷之举,这几日总是心绪不安。”
“但将军您还是力排众议,对我鼎力支持,这份信任,文某没齿难忘。”
“乌户族一日不除,我大成边境一日难得安宁。文卿远,哪怕你有私心,我也无妨。只愿此计真能奏效。更何况,你我毕竟自幼相识,你又乃文长风将军之子,我信得过。”
“沈将军,文将军。”一名士兵来到两人身后禀报,“除自愿留下的青壮年,小镇其余老弱病残妇孺皆已安抵邻邑。护送将士正在返程中。”
“大家衣衫换好了吗?”
“回文将军,每队士兵都按照您的吩咐换下军装,分布于镇内各处了。”
文卿远低头看去,不少穿着便服的士兵正散开去往各街巷,小镇又逐渐恢复了平日的景象。
两人又交代了几句才让士兵退下。
“观此天象,未来几日会有大风。”文卿远仰头看着天,似是对自己说,“万事小心。”
泾阳镇连着几日大风席卷,满天沙尘吹得人眼睛都睁不开。
文卿远锁好被风吹得嘎吱作响的窗户,将呼呼风声隔绝在了屋外。
他坐在案几前,将烛台往自己面前挪了些许,擦净了手,才将刚送到的信封展开来。
是魏洵命人千里加急送到的书信。
看完信笺,文卿远似有所得,眼含笑意对着虚空欣然颌首,沉思片刻他念念不舍的又看了一遍,才将信笺一角缓缓凑近了烛光。
赤焰舔舐纸张,片刻间,收灰罐里仅余一堆灰烬。
门突然被推开了,文卿远下意识站起身,来人是沈又安。
烛光映照下,沈又安眉头紧锁形成两道极深的沟.壑。
“城外有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