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多地瓜她吃完不难受么?等着吧,吃进去多少,得吐出来多少。”马千里把两人的酒杯倒满,咬着牙恨恨说,“他们不光吃地瓜,他们还吃我们的肉,喝我们的血!”
又喝了几杯闷酒,两人坐在那里,看着桌上的钱,谁也不说话。
“这些钱是多少?”罗娇指指那几沓钱。
“连她弄的百分之一都没有。”马千里先开口,“封口费吗?玩呢?”
“我有点害怕。”罗娇小声地嘟囔着,“这样搞下去,公司会不会垮?”
“早晚都要完蛋。”马千里放下酒杯,“我问你,你来公司干什么来了?”
“那还用问,挣钱来了嘛。”
“我再问你,”马千里指指桌上的钱,“这些钱,加上广告公司和分销公司送来的钱,还有那些你经手的七七八八的非正常收入,过去你在公司干上三年也挣不来吧?”
“以我现在的收入,怕是十年也挣不了这么多。”
“那你还管它公司垮不垮?”马千里把桌上的钱装到罗娇的提包里,“这种事不是长事,这种钱也不是能长来的钱。你手上的钱,不要再买高档衣服和高档包了,还是按照我们上次说的,搞投资吧。你现在开始办了没有?”
“我已经找赵小茅问了怎么出租房子的具体事项,也在看房子,只是还没找到合适的房源。”
“这就对了。”
“为什么这么急?”
马千里没有回答,又打开了一瓶酒,给自己倒上满满一杯,仰脖一饮而尽。
“小时候,我阿爸对我一直很严厉,稍微调皮贪玩一点,成绩稍微下降一点,就会招来一顿打。”马千里靠在椅背上,仰头看着破败的顶棚上的一片蜘蛛网,回忆着,“从小我都是好学生,规规矩矩做事,老老实实做人,学习成绩从来都是名列前茅。长大后,我才明白,阿爸知道我长相奇特,又是穷人家的孩子,没什么背景,也没什么资源,只能好好读书,将来才能有出息,所以才对我严加管束。可是,上了名校怎么样,是个高材生怎么样?照样被歧视,照样不得志,照样被人欺负。”
“可是,我看现在他们对你还行吧?”罗娇不以为然地说,“你看,又给你委以重任,又给你钱,还许愿让你当董秘。你有没有想过对他们感恩?”
“还迷呢?你天天穿名牌衣服拿名牌包包就以为自己是白富美了?你看见我天天穿西装打领带就以为我是公司高管了?你以为咱俩和刘美龄吃了几次饭喝了几次酒就进入他们的圈子了?醒醒吧,我们只不过是从奴隶变成了奴才!再说一遍,是从奴隶变成了奴才!在这里,你永远是他们的丫鬟!在这里,我永远是他们的马仔!在他们的眼里,我们就是头驴。他们骑在我们的背上,一只手握着鞭子,一只手握着另一端绑着青草的长杆。我们,时时刻刻被被他们骑着,被他们鞭打着、驱赶着,伸长脖子竭力地去够那难以吃到的青草。过去他们打了我,现在他们又打你,都是他们干的!”
“倒也是哈。他妈的难搞!”罗娇气愤地说。
“对他们感恩?因为他们要我和他们一起干坏事,我才从一个低三下四的跑腿变成了一个出谋划策的门客。对他们感恩?他们让我从一个自命清高的知识分子变成了一个卑微猥琐的皮条客!想起他们对我家的伤害,我一辈子也不会对他们感恩,只会仇恨!刘国强勾结村霸克扣我家的补偿款,林敬宗叫保安把我打得头破血流。我永远忘不了他们那不可一世蔑视我的嘴脸。也永远忘不了我阿妈上访被定为钉子户,被强行遣返,生气得了大病,临终前那怨恨的眼神!”
马千里狠劲地连连捶打着桌子,碗盘一阵叮当乱响。
“你想过你的今后没有?我好担心啊!”罗娇按住了马千里的手。
“你不要担心我。从头到尾,我都只是动动嘴,只是动动嘴,我从来没有干过任何一件违背良心的事情,除了那次为了救你,被刘美龄逼着,昧着良心去、去……,最终我还是尽了我的毕生之智和洪荒之力才避免了不好的结果,让她刘美龄没能干成坏事去祸害别人。我曾用隐秘的方式告诉赵小茅,招商的价格是假的,但还是没能阻止刘美龄黑心的下三滥操作,进而在高层的默许下开除了赵小茅。我还竭力阻止了刘美龄要强制农民工参与非法集资的意图。丁点儿伤天害理坏良心的事情我都没有干过!我做虚假广告欺骗消费者了?没有。我收受贿赂吃回扣了?没有。我掏空公司中饱私囊了?没有。我暗中操作投票选举了?没有,——当然我也没那资格。我联系基金公司搞资本运作,那是上司指派给我的工作。本来我可以从中获取利益,捞他一票,最后想想,不能和他们同流合污一起完蛋,还是没有捞,最终还是放弃了。”
“马千里,现在我多少有些明白了,我觉得就是你给刘美龄他们出了那些主意。那些主意,短期看有好的效果,长期看就是死路一条。而且你还把刘美龄推到了她舅舅那一边,成了对付她父亲的帮凶,挑起他们的家族内斗。一环套一环,就是你把他们一步一步引入大海深处的!”
“我?我哪有那本事?我推着他们了,我威逼他们了?都没有!一切都是他们自己做的,为了钱,为了那滴着血的钱!”
马千里举起手要捶桌子,又慢慢地放下了,端起酒杯猛灌了一口酒。
“你刚才说放弃了利益,你可真行啊!有多少?至少有几百万吧!”罗娇惋惜地说。
“有的驴,会趁他们不注意时偷吃一口草。有的驴,会在悬崖边上把他们甩下去。我们做奴隶,那是为生活所迫。如果你要是做奴才,那就是心甘情愿的,你就从一头驴变成了一条狗,一条走狗。” 马千里低垂着头,一只手支着额头,一只手向外挥了挥,“你,我建议你拿着那些钱,辞职,远离这是非之地,越快越好,越早越好。”
“现在吗?”
“在股东大会上,麦玉珠大闹一场,当众羞辱咱们俩,她已经知道了咱俩的事情,矛盾已经公开化,她对你绝不会善罢甘休。再说你也根本不适合在这种地方混,为了避免伤害,现在走还不晚,等哪一天你彻底地上了他们的船,完全成了他们的人,想下船,想回头上岸,就晚了。”马千里闭上眼,重重吐出一口酒气。
“我怕什么,这钱是她硬塞给我的。”罗娇不在乎地耸了耸肩说。
“这是她硬塞给你的船票,等着你上船伺候他们,做他们的殉葬品呢!”马千里闭着的眼睛微微张开一条缝,嘴里含混不清地说,“他们已经抓住了你的把柄,按刘美龄的话说,就是随时够你喝一壶的。听话,走吧。三十六计,走、走为上。”
“那你呢?”
“我,很可能会被他们送进去。”
“送到哪里?”看马千里没有回答,罗娇又追问了一句,“那你怎么不走?”
“我?我要等着、等着呢,看……”马千里的声音越来越低。
“你要看什么呢?”
马千里不回答,抬手向前方胡乱地指了一下就放下了。
罗娇顺着马千里指的方向看了一眼,回过头来疑惑地对着马千里。
马千里仰着头靠在椅背上睡着了。
罗娇再一次扭头看过去,看见斑驳的墙壁上那革命现代芭蕾舞《红色娘子军》剧照,吴琼花穿着蓝色的工农红军制服,身体前倾,一条腿向后高傲地翘起,一条腿足尖点地笔直地站立,右手高举着系着红绸的驳壳枪,左手狠狠地掐住狼狈地单腿跪地满脸惊恐的南霸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