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舜乾被一堆面带狂热的中年男子围住,耳边听到的都是一口一个“殿下,老臣等您许久了”“殿下,您终于来了”之类的废话。
江晏青无视了他求救的眼神,径直走到一眉目温和、看到他们后不自觉蹙着眉、满面愁绪的女子身旁坐下。
见她靠近,正在择菜的女子极轻地眨了下眼,又自顾自地干着手中的活,既不开口,也无动容,像是旁边没有多出一个活人般。
江晏青观察了一会儿,才在她诧异的眼神中伸出手,极自然地帮她择菜。
边帮边拉家常一般问道:“夫人叫什么名字?”
“……”
“杨枝菡。”声音细细的,像尾滑不溜秋的小鱼,从耳边一溜而过。
她继续随意一问:“那孩子呢?叫什么名字?”
“……”
旁边人沉默的时间变长了些,江晏青察觉到杨枝菡好似微抬起头,匆匆看了她一眼,又立即受惊似的迅速移开目光。
像是在评估她问话的目的。
江晏青以为自己等不到答案了,也不在意,毕竟她特地制止其他要跟来的人,把事务暂且留在城中,就是为了享受这片刻闲暇。
要不多找几个借口放松一会儿?
她蠢蠢欲动,但想起送别时那一张张哀怨的面容,江晏青又遗憾地放弃了这个想法。
“李静安。”
杨枝菡不知为何,在沉默许久后又开了口。
江晏青因这迟来的回答看了她一眼,终于确定了一件事:“杨夫人不愿意离开这里。”
杨枝菡轻颤着睫毛,在一堆围在三皇子身边献殷勤的身影中找到自己熟悉的那个,反问道:“宫主如何得知?”
江晏青却问了她另一个问题:“你认识我?”
“不认识。”杨枝菡诚实地摇头,篮子中的菜已经择完,她把绿油油的菜叶放到清水里过了一遍,小声解释自己的猜测:“但能陪在三殿下身边,又如此风姿出众的人,想来只有那位云沧宫的掌门人了吧?”
“但云沧宫早已沦为废墟。”
杨枝菡杏眸睁圆,忍不住望她:“那三殿下……”
江晏青装模作样地沉思了一会儿,笑着道:“算是我从云沧宫抢回来的战利品。”
杨枝菡转过头去,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目光止不住在二人身上来回打转。
“……看上去确实如此。”
她轻而易举地接受了这个理由,向来忧愁的面容因这举动变得活泼了些。
“听我说了这么多,杨姑娘现在可愿意离开这里?”
听到问话后,杨枝菡看着自己湿漉漉的手发呆,她神色游离,目光穿过如镜子般的冰凉水面,回到了洛都沦陷之际。
“唰——”
屋梁倒塌,油灯倾覆,四面八方都是火。
在充斥着恐惧的尖叫与哭泣的间隙,她死死抱着静安,踏过满地的尸首和被淤泥浸染的地面,手脚并用地挤上了李家逃亡的马车。
“你这贱婢!!”
她缩在角落,被飞掷来的器物砸得额头破损,献血糊住了她的眼睛,杨之菡一声不吭,只是紧抱住怀中的女儿。
“快走快走!再不走来不及了!”
“这贱婢……”
“人都上来了,走!”
“再废话你给我滚下去!!”
叫骂声中,马车一刻也不敢停歇地奔向了城外,她也如愿逃离了那座腐朽的老宅,带着静安。
……
杨枝菡恍惚着从记忆中挣扎出来,声音细弱:“三殿下今日来是要把老爷带去做官吗?”
老爷。
她生涩地叫回已经变得有些陌生的称呼。
“原本是的。”
江晏青帮她将洗好的菜捞出放到一旁的篮子中沥干,回答道。
她嘴上说是把这些人忘了,但每月都有一封信会从小安村送出,送到她的桌案上,因此她对小安村也称得上了解——
被送到这里后,十多个官员中,近三分之二的人被送到这里来后无所事事。
她当时叫人遣散仆从意欲让这些人自力更生,哪成想还有女眷替他们操劳。无所事事的人就整日坐在树荫下看着唯一一条山路长吁短叹。
没了车马、又非习武之人,他们没有逃离群山的能力和决心。
剩下三分之一有的办起了学堂,有的一头扎进了农田与庄稼作伴,有的……画下了小安村的地图……
女眷和尚未成年的少男少女中也出现了些好苗子。
她这次来就是想带这些人离开,去谋一条通天路。
杨枝菡不知道这位笑着将三皇子当作战利品的贵人在想什么,但她注意到了那个词……
原本。
她细细品着这句话背后透露出来的含义。
原本是的,是指原本想带村口的那些人离开但现在又改主意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