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峰老师又请假了?”
临近出门,我简单收拾完装备,看到了考勤单上依旧缺席的刀峰,宿舍里也没有她的身影。
从前天开始她就整夜未归——最近她总是会去到学院的其他地方,甚至几天几天地连续消失。
“是啊。对了,虚拟场训不是要开始了么,今天李威姐叫我们把材料都带过去,刀峰那份你帮她带上呗?”
自从上次兀然而奇怪的休假日后,按深土垄的时历,我们又照常训练上课了一个月,整段时间比在舟上稍微长些。
课程的难度上去不少,刀峰的私人特训也随着她的请假,以及学院这边强度的升高而减少了。
同时,虚拟场训这个全新的环节逐渐被引入了安排。
通过学院搭建的虚拟系统,体会不同的挑战,接受不同的文化内容,并且在进行时,顺道为我们几个的身体做些检查和微小的改造手术,李威和阿基是这么给我们简略介绍的。
也因此,要参与虚拟场训,学院还要首先拿到我们自己亲笔签字,以示了解风险、确认参与的纸质同意书才行。
我朝刀峰的桌子望了眼:
“我私下翻她的东西,不好吧?”
大戎:“她抽屉里面应该没啥,除了学院发的纸,就是她的那些刀,我都看见好几次了。等她回来,再和她说下吧。”
“要不,我在旁边看着?”
“好,我们一起。”
我拉开了刀峰的抽屉,这格空间宽敞的屉中摆放的东西并不多,我很快看到了她放在最上面的签字书。而另一边,几把她从刀锋镇带来的短刀、匕首,单刃双刃、笔直弯曲皆有,散乱着躺在里面。
“来人帮个忙!”
“来了!”大戎朝外面喊到,
“王木那姐们又有什么东西搞不定了,你说说看她。”
“准备出发了。”
她看着我开了抽屉,转身出去,抛下一句。
“好,马上就来。”
我从抽屉里把那张纸抽了出来。在屉箱的更深处,放着几个木块,有些已经被切割、雕刻过了,但看它们那粗糙抽象的样子,我一时竟没办法分辨出她要做的是什么作品。
原来刀峰还有这个爱好,就是因为和刀相关么?看来刀术好的人,雕刻的功夫还真不一定像回事。
我笑了声。
她的爱好……
开都开了,一种游走在边缘的,邪恶的窥视欲在我内心作祟。我有些坏心地把那个抽屉又拉出了一截,刀峰的更多“作品”露了出来。
比起落在入口的木块,它们的形状明显更加清晰一些,还有一堆小雕刻块叠在了角落。
“?”
我伸手,从里面拿出了一块。
很难不作过多的联想,这块被人工刀削过后的木块,无论是大小还是形状,都如此像一个字母Z。拿在手上,甚至会让我有种拿着从舟带来的那枚徽章的错觉。
我来不及纠结,把它揣进了口袋,快速地合上了抽屉。
没想到,那天竟然是刀峰最长时间的一次未归,等再次遇到她,已经是虚拟场训一切准备完毕,我们要正式离开平时的授课场所,通过交通系统前往学院其他地方,开启新训练的时候了。
其她人已经提前去往。或许是想再见她一面,又或许是我对于虚拟场训依然存在着犹豫,送走她们后,我重新回到了宿舍。
为什么还下不了决心,为什么还在纠结……
沈博,没得选的时候你如此想要另一种解法,现在自由摆在了你面前,你又开始无法承担选择的结果了。
卧室里,我收拾了一半的书桌上,显眼躺着的那张,是我亲笔签名了的同意书。
这份原本已经在前几日上交给学院的纸质材料,现在又被退回到了我的手中。
我朝厕所望了眼,门关着,刀峰在里面。
“笃笃——”
走过去,我敲了敲门。
“刀峰?”
“大家都先走了,宿舍里就剩我。”
里面没有回答。
我倚靠在厕所的门边。调整到半透的玻璃为她照出了我更加大片的身影,属于我的影子紧紧贴着门边,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我能进来吗?”
她还是没回我。我听到一记抽水的声音。
不知道等了多久,等到我自以为那已经是她一贯的游离和抗拒被磋磨殆尽后的默许了,我打开没有上锁的厕所门,走了进去。
房里的排风系统运作着,我闻到一股血腥味,夹杂着一种能被同性辨别出的属于经期的特殊味道,还有些许腐烂的、受伤的、淤污的怪味。
刀峰在坐便器上半撩起上衣,叉开着双腿,透过其间,我能看到下面明显的,已经被稀释开的淡红色的液体。
和她们之间的任何一个人独处,同某几个特定的人相聚,亦或是我们五个待在一起的时候,氛围和关系总会有一种奇妙的动态变化。
单独面对刀峰时,或许是不得不给予我基本的回应,她给我的亲近感反而更多一些。
因此,我展开了一旁的折叠椅,坐在了她身边:
“你还好吗?”
刀峰:“什么事?”
我想了想:“不知道你最近怎么了,有点担心。”
“没有你的私教课上,平时也不怎么见得到你,哈,我甚至都觉得和你又变得不太熟了。”
她看了我一眼,又按了一次冲水,身下坐便器里的液体恢复成了透明,但很快重新被她的血染色。
“到底怎么了,不方便说吗?”
我盯着她,目光很自然地集中在她裸露出的腹部上,形状练得极好的块块腹肌和斜肌线条,随着她的呼吸和动作伸缩、起伏。
她突然猛地抓住了腹部,一阵液体和组织肉块掉落进水里的响声激起,刀峰的脸上出现了少有的痛苦神色。
她颊边那道细小的伤痕,最近训练的时候新添上的,淡淡的颜色,崭新的瘢痕,尤为突出地呈现在她蹙眉的时候。
当时还是我给她涂的药。
“……你身体是不是出问题了。”
“我不知道。”她回。
“学院诊断出来是什么情况,要多久才能治好呢,你之后在学院的课程还会像现在这样暂停吗?”
刀峰看着我:
“那你呢,你要退学吗?”
我和她对望着,这场对话仿佛是我们彼此间的秘密交换。
更多的信息,更多的内心想法,不知不觉中,在某种程度上,我们好像成了这个班里有点特殊的两个人。
我:“不,我大概率还是会继续在学院待下去。”
随着那张被退回的签字同意书,阿基为我带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消息,对于星系学院集训中本来再过平常不过的一环——虚拟场训,今年的舟却临时提出了新要求:
除了派去的船员自己的确认书,学院的检查和手术执行还额外需要这名新兵家属的同意。
家属,在舟指的就是有血缘关系或者在法律上被定义为监护关系的人,比如姥姥、妈妈和姐姐她们。
“不同意的话呢?”
我当时第一反应是这样问阿基。
“关于这件事,虽然学院这边没有给出明确的回复,但是下面的话也是舟特意让我们告知你的,”
“别太吃惊。原话就是,如果不想继续下去的话,除了虚拟场训不必参加,舟那边让你可以直接退学,继续回去过你原本的生活。她们那边会派人来接你的。不得不说,这也太随便了。”
“你说什么,退学!?”
“我的学院集训生活就到此为止了?”
“要是这种事情真的发生,学院还是会尽力协调的,毕竟集训事关星系里各大部族。”阿基说,
“但我个人觉得,就从我个人的角度来看,舟那边恐怕没那么好应付,你大概率还是回得去的。”
我追问:“阿基,以前这种事情出现过吗,怎么会这么突然,这叫我怎么选?”
“人员缺席也有过,不过,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现在,很多事情都变得特殊起来,这个世界嘛,就是瞬息万变的。或许你们舟也有了更多的考量。”
“不过,你不是已经成年了吗,学院也呆了两个多月,这还选不出来?”
阿基:“小鬼,学院离了谁都一样转,没必要那么纠结。决定好就尽快提交材料过来,虚拟场训得赶紧开始了,最多给你三天时间。”
……
已经发誓不会和我进行夜间散步活动的王木在再一次被我拉出去以后,面对这个消息,沉默了两秒:
“恭喜你啊,所愿成真了。”
“什么恭喜?你明明知道我没有真的那么讨厌学院的生活,上次说想回家也是一时的气话。”
“我看你挺真情流露的。”
面对她一脸无所谓的样子,我:
“我还会不会继续留在这里和你们一起训练,你好像一点想法和态度都没有?”
王木:“别天真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学院集训以后,我们也不会再在一起。作为一个对你还有点好感的同学,此刻我能给你最好的祝福就是,希望你能走上那条自己想要的道路。”
“神女会保佑你的,沈博,无论你怎么选。”
她作了个惯用的祷告手势,隔空在我胸前点了点。
“你上次可不是这么跟我说的。”
王木:“你在这里因为任何原因哭我都可以安慰你,可是现在真的有选择摆在你面前了,我还有什么必要再用那些话来搪塞你吗?”
我莫名生气,关注的重点在不知不觉中就偏移了:
“你就这么冷漠,这么冷血,对于和你相处了两个多月的同学要离开这件事没有一点情绪波澜,对于我们宿舍里的几个人,你就一点都没有留恋的感觉!?”
“有,但是,然后呢?”
“好啊,沈博,那请你留下来吧。”
“就让我们一起为了星系的未来努力战斗,流血流汗,牺牲一切,至死不休?”
“别傻了。”
我看着她在夜风里线条分明的侧脸,原本十分古怪的面容特征已经越来越让我感觉到适应,甚至有些许好看,明明那张脸曾经看起来简直不像是和我一个人种的。
她的身影和我初见她时重叠了,冷冰冰的外表下,我比曾经希望得能够触及她深一些,更深一些。
我问道:“大家曾经一起说的抛开部族,只做自己,当好学院的同班同学,共同完成好学院的任务,难道不包括你吗?”
“那是你们,不是我。”
她牵了牵嘴角,补上一句:
“可能也不止我。”
“……那我们一起经历的算什么呢?”
她失笑:“在一起上上课也算经历吗?”
我不自觉提高了声音:
“这么多天的朝夕相处,同寝共眠,训练时克服的一道道难关,还有彼此情绪起伏时的互相慰藉,怎么就不算经历了!那你还想经历什么呢?”
“王木,我不懂你为什么突然要这样对我,这个消息到底怎么了,你之前明明不是这样的?”
“好了,扯得太远了,我该很高兴你因为信任选择第一时间和我说这件事吗。决定好的时候可以再告诉我,无论什么结局,我都会衷心祝福你的。”
她起身,朝我挥了挥手,转身要回宿舍。
我跑过去抓住她的手:
“我决定了,我不走。”
她在晚风里撩起自己被吹乱的头发,好特别的金色头发,看着我的那对金色眼眸里透露着一种无奈和讶异:
“拜托,沈博,千万别把你那套理想主义又浓烈疯癫的情绪加在我身上,别为了我硬要留在这里,哪怕只有一点。”
我的不可置信和愤怒愈发厉害:
“为什么不能,就是因为你们我才想留在这里,我有多在乎这些你不是最清楚的吗?想和你们一起成长,一起挑战任务,想同你们在一起,无论将来会遭遇什么。”
“你永远这么幼稚。”她冷冷地回我,
“难道和我亲近了几次,你就觉得自己真的攀上娅妲妃的族人了?”
“什么……”
“我从一开始就说了,你们都是‘残缺’的。”
隔着衣服,我用力地抓住她的手臂,感觉到手下的肌肉也在对抗使着劲。她不屑地甩开我的一刻,我冲上前,攀着她的身体,绞夹起双腿,用臂弯紧紧勾住了王木的脖子,以一种狠戾的搏击姿势钳制住她。
“!”
顺着我的动作,她熟练地向后仰去,“啪”的一声,连带我一起摔滚在沙地里。
后背被重重地创倒在地,我力气松开的一瞬,她已经挣脱了我的束缚,反过身朝我脸上狠狠来了一拳。
“王木,你现在和我说这种话!?”
我用手臂护着头,从身上的钝痛里汲取了更多的激动,趁着她挥拳的间隙,我猛地撑起身体,把她推翻了过去,抬起大腿上压,直接坐在了她的胸口,
“你还算什么朋友!”
“砰——”
紧握的拳打在了她的脸边,砸进沙里,她侧着脸,用力掰着我压坐在胸口让她窒息的双腿。
我们越打越真,毕竟打斗这种事情对于两个水平相当的人来说,本来就难以控制自己的力度。
每当更狠的一招,更直接的一击不留情面地落到对方身上时,血液里的愤火就燃烧得更旺盛。
“你是娅妲妃的人又怎么了!?”
大腿继续上压,她在无法再反抗的时候,竟然用实际行动回应了我的质询。
被一股强力猛地掀翻后,我才在阵阵烟尘里看到了她身上隐约闪着的金色光芒。
她竟然,动用了那种力量,只为把我打倒。
我强撑着站起身。
仿佛是在印证她的话那样,能使用晞钢之力的娅妲妃族人轻而易举地做到了我做不到的事,打败了“残缺”的而幼稚的异族女人,这个事实让我在羞辱和寒心中煎熬着,几乎失去理智。
“别打了,停下吧,沈博。”
“嘭!!”
她熄灭了那种力量,也熄灭了一切情绪,没再还手,承接了我不管不顾发了疯狠狠打过去的一击,在一声吃痛的叫声里,重重摔下。
“呃——”
王木:“咳……咳咳……”
“阿木,”我看着她逐渐开始渗血的嘴角,颤抖着喉咙,发出了好像不属于我自己的声音,
“我是认真想问你的意见。”
“我也是认真地叫你别考虑我的意见,别考虑我们任何一个人的。”
她仰躺着,粗重地喘气,脸颊肉眼可见地红肿了起来。
抬手擦了擦,对于自己的血液,她似乎也没那么适应,反复在自己的衣服上擦拭着。
“我们别吵了好吗。”
我踉踉跄跄地走过去,坐下。
“一个虚拟场训的事,你们都顺理成章地参加,为什么到了我这里,就因为有回旋的余地,好像变成是什么人生重大的生死之选一样。”
“我舍不得你们,觉得大家都太好了,如果能一起携手去探索这个星系,去完成学院不可思议的任务,那就是我此刻最大的梦想了,这也是我对于人生之后十年的规划啊。”
“我是放不下舟,放不下家人,但是……这、只是几次虚拟场训,放眼望去,就算是一整段经历,那也只是星系学院短短几年的集训,是我人生里浅浅的一次尝试。”
“我喜欢你们,喜欢人生里突然出现的这一笔颜色,其她部族的人,哈,简直像做梦一样……”
在我喋喋不休地说着的时候,她插了一句话:
“你知道听到你这个消息的时候,我是什么心情吗?”
我看她。
王木躺在地上,望着天空的眼神有些松散。她的声音很轻,可是又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