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漪反倒先哭了出来,大喊大叫:“我讨厌你们!”
八岁,正是想要表达,却又无法完全表达清楚的年纪,她只知道自己非常愤怒,非常憎恨,但却无法再往深处思考,她这样粗暴地将所有问题归结到了母亲的偏心上。她将棋盘扔在了地上,哭哭啼啼冲出了屋子,林采荷怕她有个三长两短,急急去追,只留下宋涟手忙脚乱地给李闻棋止血。
“师兄,你没事吧?”
李闻棋那会儿也不大,才十岁出头,可已经是个小大人了,非常明事理,即使疼得龇牙咧嘴,也只是摇摇头:“我没事,你去看看你妹妹吧。”
“不去,她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却莫名其妙耍脾气。”宋涟小时候是个直性子,不懂得如何化干戈为玉帛,李闻棋劝了他许久,他才愿意去找宋漪,可等他去到的时候,林采荷已经将她哄睡了,宋涟心下便以为一切都过去了,没事了,殊不知,就是他走慢的这一步,彻底毁掉了他与这个亲妹妹的关系。
林采荷问他:“你师兄怎么样了?”
“血止住了,马上我再去看看他。”宋涟看了眼熟睡的宋漪,对方脸上仍有泪痕,他嘴一撇,问道,“她怎么了,怎么突然这么大脾气?”
林采荷摇摇头:“想来是我陪她的时间太短,她心里面难过吧。”
“那以后要让妹妹和我一起练剑吗?”
“你妹妹力弱,承受不了剑气,即便修行,也无法改变这一点,反而会让她受伤。”林采荷长叹,思绪万千,“改日我再与你父亲商量商量吧。”
“好。”宋涟没有多问,蹑手蹑脚出去了。
所有人都以为这是一个意外。
只要宋漪自己不这么觉得。
她开始讨厌宋涟,连带着讨厌李闻棋,讨厌听海崖的一切,没有告诉她,真相并不是这样的,母亲并没有抛弃她,可是,事情偏偏就这么发生了,再没有拨乱反正的机会。
宋漪又一次回到了宋忱身边,那人依然对她和颜悦色,锦衣玉食地养着她,平静得仿佛没有出现过那个青铜鼎,没有出现过那个惨死的少年。宋忱甚至同意让她将宋澜带在身边,哄她说:“乖乖,你喜欢这个妹妹,爹爹就把她送给你,好吗?”
宋漪年纪小,哪分得清虚情假意,她只知道对她好,那就是爱了。父亲就是爱她的,哪怕他活人炼丹,那也是为了自己,为了她能快快长大,等她长大,说不定也能像哥哥那样练剑,快活地度过每一天。
“嗯。”宋漪郑重地点了点头,“爹爹,漪儿什么都能学,什么都会。”
宋忱笑笑,轻轻摸了摸她的头:“乖女儿,你就是比你哥哥聪明。”
提到宋涟,宋漪原本熄灭的妒火又有复燃之势,她仰起脸,非常骄傲地说道:“那是自然。”
宋忱笑着,眼底却闪过一丝隐晦深意,谁都不知道他在心里盘算些什么,年幼的宋漪更不知晓。她轻易地接受了活人炼丹这件事,并坚信着,这是为了他们一家。她分不清对错,她不知对错,林采荷远在听海崖,又被宋忱蒙蔽,更是错过了纠正女儿这一错误认知的机会。
可凡事都有意外。
那个意外,就是当年因为宋漪的一丝善意而活下来的孩子——宋澜。
宋澜是个武学天才。
这个天赋从她初次握剑时,就已经显露。宋漪将她养在身边,她与这位二小姐的关系,就如宁展阳与宋涟的关系,偏不巧,也许都是练剑之人,宋涟与宋澜反倒更像是亲兄妹,彼此亲厚,宋涟空闲之余,还会让宁展阳给宋澜送剑谱,让她慢慢学,不懂就传书于他。
因为宋澜练剑这件事,本身是不被允许的,尤其是宋忱,对任何脱离他掌控的人或事,都会赶尽杀绝,斩草除根。
可宋漪并不反对,她相当喜欢这个孩子,也许是自己一手养大,颇有成就感,也许是因为宋澜弥补了一部分她自小的遗憾,总而言之,她对宋澜是极好的,好到对方可以一口一个“姐姐”。宋漪甚至给她亲手缝了一个剑穗,挂在她那柄剑上。宋澜得到这个剑穗的第一天,喜不自胜,抱着宋漪不肯撒手,说什么今后这条命都是她的。
那是宋漪为数不多感到轻松、愉悦、幸福的时候。
因为在这冗长的岁月中,她早已变得麻木不仁,逐渐向她的父亲靠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