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间,许盼一以为自己被丢下了,在黑暗中像只笨拙的陀螺来回碰壁,直到被凳子绊了一跤跌在地上。
手机摔了出来,他才想起,还可以打电话。
哆哆嗦嗦找到通讯录,但山中没有信号,拨出去的号码连忙音都没有就自动断开,好在借着屏幕的光,他发现倪约的行李还在,知道他没走,这才松了口气。
是不是去上厕所了?
许盼一坐在床头等了好一会,并不见人回,风越来越大,他看了眼手机不足20%的电量,翻出雨衣上山去找,期望高处信号能好点。
“——倪约——”
“倪——约——”
他从断折的树下捡了一根两指头宽的枝干作为登山杖,沿着平日他们走过的地方,鼓起勇气往上爬,雷电都停了,雨不大,但风依然很响亮,他把手机举起来,无论走多远依然显示无服务。
山上没有信号,喊声消弭在层层叠叠的大树之间,许盼一望着群山,越发感到恐惧。
如果自己死在这里,恐怕也没人知道,与世隔绝的山村,该往哪里逃都没有方向。
一个成年男子尚且如此,何况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妇女儿童?
——
倪约也在这个风雨天失眠,大雨拍门,让他几次坐起来又躺下。
许盼一?
拉开门,除了沉沉雷声,无人相应,如此反复之后,他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靠在床头点了一支烟慢慢的吐雾。
尼古丁不仅没有让他清醒,反而拉拽着他坠向混沌的黑暗,雷电停止,风雨暂歇,趁着雨后,他掐灭烟头,像个疯子一样,披上雨衣,走入了夜色。
谩骂,哭诉和尖叫回荡在山林之中,顺着缓坡流淌的雨水,像少女的鲜血。
大山是吃人的大山。
雨雾中,浮现出一点扭曲飘摇的影子,他跟着追上去,一直追到穿过空洞的幻影,这才想起那个可以拉他走出黑暗的人已经死了,而恐惧和折磨依然还留在这个世上,与他如影随形。
前面就是悬崖,倪约往后退,就在他堪堪要踩滑时,身后传来许盼一的呼喊。
许盼一快崩溃了,他本来就在写封建落后,吃人的山村,一会代入山里的小孩,一会代入被拐卖的少女,风吹树影,所有的鬼魅都走入了现实,黑暗加重了他的幻觉,他觉得自己再也走不出这座山了,只能一直不停呼喊。
“倪——约——”
好像这个人,是救星,是解药,是这世间唯一的答案。
“许盼一?”
“许盼一,是你吗许盼一?”倪约回神,往后连跑了数步,终于在蓟花丛后寻到声音的来源,他奋不顾身向前,把刚才脑海里所有难以与人说道的邪魔鬼魅,统统扔在了背后,他抓住了许盼一,像抓住了第二天一定会升起的太阳。
“你来找我吗?你怎么会来找我?”
许盼一正在抹镜片上的水珠,忽然被人紧紧拥住,还没来得及反应,脚下的软土坍塌,两个人滑滑梯一般滚下去,狠狠跌了一跤。
他确认抱住他的是倪约,回揽住他,死死不放手。倪约被他勒在胸前,忽然短促地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
“我在笑,我俩要是就这么摔死在这里,被搜救人员搜到尸体,他们会不会以为我俩在这里跳山殉情?”
许盼一揍了他一拳。
半个小时后,他们一瘸一拐回到小屋,倪约发誓他只是趁雨去看看能不能捡到山珍,但这种鬼话除了三岁小孩没人信,只是许盼一回来的路上灵感爆棚,来不及和他争辩,扭头回房打开电脑咔咔就是一通狂写。
等顶着一头狼狈出来时,天已大亮,厨房里飘来诱人的菜香。
许盼一坐在灶边烤火,没有了刚才的愤怒,还沉浸在取得阶段性进展的满足中:“所以你为什么要去山上?”
“你不是说要写警察趁夜搜山,我去找找感觉,没想到会突然下起大雨。”倪约给出了一个还算符合艺术家脑回路的解释。
“你吓死我了,暴雨天人家都是躲着高山走,怕遇上山洪泥石流,你偏偏还迎着山头去!”许盼一越想越后怕,倪约这个看似沉静温柔的人,骨子里居然这么疯:“不过还好你遇到了我!”
许盼一不敢想自己在当时还能不能认得下山的路,肾上腺素飙升又回落,带来强烈的副作用,他变得敏感而有些神神叨叨的:“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倪约却还在琢磨他刚才说的话,心不在焉地重复:“……还好遇到你,对,我遇到了你。”
许盼一一晚上没睡,一点风吹草动都足以让他神经紧绷:“这有什么问题么?还是你又想到了什么?快说说,合适我就写进剧本里,对了,你刚才提到警察搜山,那你觉得搜山的时候警察找到少女了吗?是死还是……”
“没找到。”倪约的声音一瞬间冷得可怕。
“啊?”
“我说……”倪约揉了一把湿润的头发,兀自摇头:“算了,你先写来看看吧,你是编剧,你来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