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约在三环内有一套大平层,许盼一稀里糊涂开始了蹭住的生活,倒不是因为他脸皮厚,而是他俨然已经代入了打工人的身份。
毕竟大部分的灵感来源于倪约。
《风中的玫瑰》播放接近尾声,大批量的路人观众在网上热议,冲散了疯狂的粉丝集会。
针对倪约的剪辑在各大平台多了起来,改剧本的爆料开始有了不同的声音,某组起了高楼,全面分析他以前的资源,并得出结论——倪约这些年糊得别说加戏,能来救场,保不齐还是因为别的明星嫌弃。
加上王导以前拍过乡村年代剧,两人本身认识,他先前对孙妙草和资本的反抗,不小心扫射到了无辜的人,所以在最新的关邱单人角色宣传中,甚至带上了许盼一。
网友高喊发现宝藏演员的同时,也开始有人夸赞背后的宝藏编剧。
许盼一这才想起来,因为任星杰,以前的微博号不是炸号就是已经注销,他想从头开始,彻底和过去割席,于是又重新注册了一个,拜托倪约帮他认证。
黄v通过后的两小时,配合剧组的第一条宣传下,已经有了不少评论。
虽然比不上倪约的爆发式增长,但他的微博还是在几天之内,多了不少粉丝。
堪比他以前做两年视频的积累。
许盼一兴奋上头,一晚上睡不着,把评论一条一条拉出来看,直到刷不出新的留言为止。
不少粉丝在评论区叽叽喳喳讨论,根据曝光的剧本行文,猜测他是否还有别的马甲,想要扒出他以前的著作解馋。
许盼一偷偷截图,心里美滋滋地想:“正在写呀,等写完再来踢一脚老贴。”
粉丝的鼓励和期待成了他一往无前的动力,他对前路多少有了憧憬,一扫先前失恋的阴霾。
A大的官微下,评论被精选过,辱骂和攻讦都消失了,留下的都是学弟学妹的袒护,有网友站出来极力维护,甚至还有写小作文夸他学校好成绩好聪明,智商碾压内娱的。
这是他从小听到大的赞美,如今依然还很受用,许盼一由此有些膨胀。
但很快,他就发现自己把一切想得太简单,从头开始摸索和在别人成型的稿件基础上进行修改,完全不可同日而语,写一个两三百字的故事梗概很容易,但落地太难。
剧本几经讨论,被定名为《杀死我的人》。
整个剧一共两条主线,警察线和少年狗生线两线并行,在不水剧情又保证节奏明快的情况下,全剧大约控制在十集左右,内容穿插交错五五开。
许盼一闭关半月,先把少年狗生线的初稿写了出来,倪约看了一遍,叫来了本剧的导演高明睿。
高明睿是他求学时候的同学,医学硕士,本人尤其爱好摄影,因为规培的时候被压榨太狠,毕业后转行干了两年摄影,现在有心想往导演过渡。
虽然他本人实战经验不足,但架不住他老爹是全国数一数二的大导高颂,从小耳濡目染。
高明睿这人乍一眼看透着诡异的违和,老头背心人字拖,蓄了一点胡渣和半长的头发,来的时候拎着保温杯,一米八七的大高个叼着雪茄,总给人割裂的感觉。
但他开口的东北话,当场化身隔壁热情似火的大姨,一下子让许盼一绷不住了。
许盼一和他聊了两句,社恐发作,无话可谈,就借口溜进厨房倒水。
高明睿倚靠在沙发上,翻阅得很认真,通篇看完后,没有当场发表意见,而是招手把倪约叫去了阳台抽烟。
许盼一看出来他是要避开自己,心顿时沉到谷底。
“这就是你找的编剧?老实说真不行,咱要是预算不够,再想想办法,也不能这么将就,实在不成我回头打着我老爹的旗号再忽悠忽悠……”高明睿抽一口雪茄,咂巴一句,他嗓门大,玻璃门都挡不住。
许盼一放下杯子,转身回了房间。
倪约发现自己完全错了。
错不在自己邀请许盼一加入,而是在于他形成了错误的判断。
这个从十八线小县城考到首都来的人,其实离真正的大山差了十万八千里,《风中的玫瑰》他能改出彩,主要是因为整体围绕白领、现代生活和对外贸易等话题,这些都是许盼一平时能接触到的,就算他自己没有从事这方面的工作,但他的母校全国顶尖,校友会里都是各行各业的精英。
加上那时候许盼一刚失恋,正是情绪最饱满的时候,只要稍稍点播,写起感情拉扯有得天独厚的优势。
但落后腐朽的深山村落,对他来说就不是那么回事,他不仅在生活的细节上犯了严重的错误,甚至在一些常识性问题上也频出笑料,以至于剧本里人物的对话细细品鉴也十分怪异。
这都是具有一定阅历的人一眼便能分辨的。
剧本不是小说,可以靠大量的描写来推动剧情甚至补足角色的心理活动,对话台词太重要了,不仅要承载高信息量和剧情伏笔线索,还要符合每个人物的身份和性格,甚至还要搭配肢体动作体现出内心活动。
但许盼一给出的初稿,有头有尾却平淡枯燥,山里老头和小孩说话跟城里人差不多,他的日常生活和行为动机更是不符合常识,通篇阅读下来,看起来好像是那么回事,但又好像哪哪儿都不对劲。
高明睿走的时候,许盼一出来打招呼,对方友好地对他笑,问他喜不喜欢打保龄球,有空去练练,他闷不做声点头,即便知道他们对事不对人,也一点笑不出来。
强烈的沮丧如没顶的水,他想要找个地洞藏起来,才能拯救被别人照顾的自尊。
这种灰色调一直持续了整两天,第二天傍晚时分,当他发现倪约在客厅铺开空行李箱时,整个人几乎厥过去。
完了。
他想,自己终于要把被扫地出门了。
倪约端着咖啡从厨房出来的时候,就看到许盼一正在用真空袋压缩羽绒服,他打开手机看了一眼快三十度的天气,无比纳闷:“你装他干什么,我们又不去西伯利亚。”
“啊?”许盼一的抽气筒掉在了地上。
“只是去采风,又不是搬家,带必需品就行了,我们应该能在冬天之前回来。”倪约抿了口咖啡,端详着他的脸,慢吞吞地说:“你有没有发现,你现在的表情特别像那只懵逼小猫,许盼一,你真可爱,你不会以为……”
“才没有!”许盼一狼狈逃窜,跨箱子的时候还被绊了一跤。
倪约不提还好,一提,他心里更内疚了。
这两天他总是不自觉想起大一那年,第一学期课满,期末的时候有几门课低分飘过甚至濒临挂科。
查到成绩的时候,许盼一自己都不敢相信,六十多分,他这辈子也没考过这么低的分!
这事让他意识到A大卧虎藏龙高手如云,而高考考了六百□□,一路顺风顺水的他在这里根本不算什么,后来的一两年里他一直都采用自杀式学习法,生怕回到家乡,家人朋友问起,发现他这么个当年的县城状元,人们心中的天之骄子,居然也会考不及格!
他是信心满满想要给倪约交一份满意的答卷的,但现在看来,自己还真是废物。
——
翌日一早,他们从首都出发,前往南部的十万大山。
两人一开始坐飞机,后来换高铁,转大巴,等到了县城,打了个黑车,再往山里走,则只能使用最原始的交通工具。
倪约承诺包吃包住的时候,许盼一还在琢磨,这人难道没发现自己想占他便宜,毕竟剧本没有固定的交稿日期,包吃住在首都可不便宜,直到去到目的地,面对可以当场再做一篇《陋室铭》的烂泥草屋,许盼一才颤巍巍开口:“……我们真不是来荒野求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