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善经过医生的包扎之后不顾医生休息的嘱咐,赶到了警察局,刚好碰上法医出结果,林善捅的那几刀算不上轻伤标准只能达到轻微伤,不予立案。
经法医鉴定,林善那几刀并没有捅到致命处,真正导致林善父亲死亡的是因为她母亲拿拖把打到她父亲太阳穴的那十几下。
林善父亲的亲戚纷纷来到警察局指责她:“你个白眼狼没良心的东西,你爸养你了十几年,你就这么对他!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你让你妈忍一忍不就过去了吗?过日子不都这样,怎么就你妈忍不了呢?”
林善怼了回去:“我妈被人贩子卖给我爸传宗接代奋力抵抗的时候,你们在一旁冷眼旁观,现在他死了倒好,你们一个个假惺惺的凑上来。”
警方维持秩序将双方二人拉开,林善作为证人带去询问。
由于其中一个当事人死亡,警方只能借助证人以及现场勘查和当时的监控来判断情形。
邻居也作为证人过来接受调查,说道:“我那个时候听见了林善她母亲和林善的呼救声,但我以为只是普通的夫妻吵架,就没有过去询问,毕竟平常也经常听到这样的声音,谁知道这次就出了意外呢?”
唯独到了对林善母亲的询问时犯了难,由于林善母亲比划的是独属于她那个小山村的方言手语,而警方的翻译学的是普通话手语,双方语言不通根本不知道对方在说什么。
林善作为嫌疑犯的亲属,不能作为翻译员,就在警方准备申请新的翻译员时,一位手语律师主动出现,表示要为林善母亲做无罪辩护。
他一身西装革履,带着一副黑框眼镜,透露着一股知识分子的儒雅气息,用手语自我介绍道:“您好,我是一个专门为聋哑人做辩护的律师,我听说了您的事以后打算为您做无罪辩护,我叫唐亮。”
林善认得他,她刷到过唐亮的事迹,他是Z国第一位专门为聋哑人做律师的人,堪称聋哑人的救星。对方懂得多个地方的普通话手语和方言手语,和林善母亲交流的很通畅。
林善母亲有些自卑的比划道:“对不起啊,俺恐怕付不起恁(你)的律师费用……”
那位唐律师比划道:“没关系,俺几十年来一直免费为聋哑人做律师,恁不用付给俺钱的。”
在唐律师的翻译下,关于林善母亲的审问总算告一段落。
经过一系列现场勘察和查看视频,最后经过警察们讨论认为林善属于正当防卫,并且情节很轻,不用承担刑事责任。至于民事责任,林善父亲那边的亲戚都觉得是林善母亲杀了她爸,纷纷把矛头指向她妈,倒是没有人责怪林善捅的那几下了。
至于林善母亲,警方认为她的还击超过必要限度造成施暴人死亡,并且主观上存在杀人意愿,构成故意伤害罪,应当负刑事责任,但由于她母亲主动自首,情节较轻,并且认罪态度良好,建议从宽处理。
林善看着审讯室对面墙上贴着的“公平公正”,心想:“公平在哪里,公正又在哪里,我母亲明明是正当防卫,如果不是我遇到危险,她也不会出手,为什么要这么对待反抗家暴的女性?”
警局里的女刑警都对她们的遭遇很同情,有几个主动拿手机给她们看过这件事在网上的舆论影响。
林善一看却发现自己的大姑姑利用姑父在部队做领导的势力,请来了电视台,在网络上卖惨:“我们父母死的早,姐弟俩彼此相依为命,当年我爷爷奶奶赚的钱只够我们俩其中一个上学,我弟把上学的机会让给了我,所以我下定决心,一定要好好照顾他。”
林善的大姑姑捧着遗像继续哭道:“他虽然大字不识一个,却是心地善良的一个人,老婆是聋哑人也不介意,对她还很好。谁成想……谁成想他娶了一个白眼狼,转眼就把他给杀了!
政府啊,你好好听听我的声音,你要为我弟做主啊!!”
诸如此类的卖惨言语,绝口不提她母亲被家暴的事实。
底下的评论里未知全貌的网友却信了她的一面之词,开始站在道德的制高点抨击她母亲:“怎么会有这种人啊?养也养不熟的白眼狼,去死吧——!”“杀人犯,快点给她判死刑!!!”“就是就是,让她把牢底坐穿!”
林善攥紧了拳头,很想给这个道貌岸然的伪善者一拳,刚出来的唐律师看到她这副表情,询问道:“怎么了?”
看到那个视频,唐律师皱了皱眉:“别理会这些,有些网友就喜欢瞎凑热闹,明明跟人家没什么仇,却希望人家死的越惨越好,真不知道是从哪些阴沟里爬出来的老鼠。”
由于网络舆论朝林善的大姑姑那边一边倒,一些网友已经不满足于在网上辱骂她们,甚至人肉到了她们租房的真实地址,林善偶尔回到家发现她们原本的出租屋已经被画满了:“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或者“杀人犯去死!”的鲜红色的字。
她花了很久的时间才把那些字清理干净并向房东道歉,还要赔偿。但是报警的时候,由于她们这个小区监控老化,根本查不出来是谁干的。
林善沉默的站在屋前,没有进去。
她又一次体会到了这个黑白颠倒的世界是如何的不公平,似乎只要谁闹得更大、伤的更重就是有理的一方,那些施暴的经历就可以免为不谈,罪孽深重的施暴者也可以变成无辜清白的受害者。
她突然感到一种对现实的深深的无力感,颓废的顺着身旁的墙壁滑落,她痛苦的抓住头发,在心中愤怒的质问:“凭什么……凭什么啊啊啊——!!!”
她想要将这句质问大声的喊出来,可是没有人会回答她。因为在是非不分的现实,几乎所有人都相信了网上的所谓的真相,没有一个人发觉她们才是真正的受害者。
而那些坏人正站在自诩为公平公正的法律后面笑嘻嘻的嘲笑她,也嘲笑着这个无能的世界和昏庸的网民。
另一边的检察院审查后同意公安局的结论,提起公诉,由于是刑事案件还带了民事诉讼,原本的两个月延长到第五个月才开庭。
第一次开庭,法官还没来之前,观众席上充满熙熙攘攘的声音,法官到了之后环顾一圈,发现庭审人员都到齐了,坐在最高席上一捶手中的锤子:“肃静,开庭!”
现场顿时鸦雀无声。
法官:“请公诉人就起诉书指控的犯罪事实,向法院出示证据。”
然后检察院代表的公诉人宣读:“京江市人民检察院指控,被告人刘海霞和受害者林空系结婚分居关系,并育有一个女儿。案发当时于晚上九点半,被告人刘海霞持拖把砸中被害人林空头部15下,致其当场死亡。
经法医鉴定,他们的女儿林善那几刀并没有捅到致命处,真正导致林空死亡的是因为刘海霞拿拖把打到林空太阳穴的那十几下。”
然后另一位公诉人戴着手套展示当时的凶器——拖把,公诉人接着说道:“被告人刘海霞在女儿与丈夫发生矛盾,女儿面临生命危险的情况下,随手拿起一旁的拖把反击受害人林空,具有自卫性质。她持拖把对受害人林空头部击打数下,属于正当防卫,但是在其逃窜放弃抵抗的情况下却没有停止伤害,反而加以追击,最终导致受害人死亡,故判断其存在主观上的杀人意愿。
被告人刘海霞,请问以上情况是否属实?”
林善母亲听了翻译员的描述后脸色苍白,用手语比划道:“前面的情形是对的,但俺不是故意打死他的。”
公诉人接着说道:“被告人刘海霞的行为触犯了《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232条规定,应当以故意伤害罪追究其刑事责任。”
唐律师开始辩护:“被告人对起诉书指控的事实有异议,她是迫不得已才将其杀死。受害人林空长期对被告人刘海霞实施家暴……”
观众席上林善的大姑姑声音突兀的响起:“什么家暴?!夫妻之间小打小闹怎么能叫家暴呢?刘海霞你有良心吗?我弟弟是不学无术,但是他这些年来给你吃给你喝,就是盼着你生个儿子,结果你居然恩将仇报还杀了他!不要脸的贱人——!!!”
林善父亲那边的亲戚也开始叫嚣:“就是,杀人犯!必须杀人偿命!!”“不能放过她!”“必须让这个该死的贱女人给我们林家唯一的男丁的牌位磕头认错!!!”
法官拿着锤子又锤了一下说道:“肃静!第一次警告,如果第二次被害人的家属再发出这种声音,就要被法警逐出法庭。”
一旁的法警把情绪激动的林善的大姑姑按回观众席上,制止了林善父亲亲戚的喧哗。
唐律师接着把话说完:“受害人林空在被告人面前用刀刺伤她的女儿,并且其中一刀差点刺到要害部位心脏,如果被告人不阻止的话女儿可能会因此死去,从这一点来看,我认为她应该属于正当防卫。审判长,我方请求采纳新的证据和证人。”
法官同意了,林善在法警的带领下来到证人席,开始讲述十几年来她母亲被家暴的经历以及当时的情况,说着说着开始哭起来,在场人员都有些动容,除了林善的大姑姑面色不善地听着。
公诉人:“但最高检曾明确给出指导意见,有证据证明行为人不计后果,对危害结果采取放任后果的,都是故意伤害。”
然后受害人律师开始辩护:“我方认同公诉人的说法,通过那段录像能看出,受害人林空只是拿刀对着她女儿刺了几下,但是被告人刘海霞却拿着拖把对他的击打了超过了八下。
按理说当时的情况受害人林空在拼命的躲闪,并且准备往楼下跑,放弃了不法侵害。被告人明明可以拉着女儿逃跑,却仍旧反击,所以我觉得被告人反击超过了正当防卫的限度,存在主观上的杀人意愿,构成故意伤害罪。”
唐律师:“但是他们的女儿和邻居都能证明听到了那声‘你给我等着,我去楼下的车里拿锤子。’说明受害人准备拿到武器之后继续进行不法侵害,并且受害人以前经常去修车的店里做工,有锤子等修理工具很正常,所以我认为不法侵害虽然暂时暂停,但仍有持续实施的可能,可以视为不法侵害仍在继续。
所以被告人刘海霞此时上前制止被害人拿到武器,并将被害人打倒在地,属于正当防卫。”
受害人律师辩解:“也许受害人林空只是放狠话,并没有想要继续不法侵害,再说,你说他想要拿刀,可是他的车里并没有锤子,这要怎么证明呢?”
唐律师沉默了一下,没有说话。按照林空律师的说法,警察们确实没有在林空的车里找到所谓的修理工具。
最后法院因为没有找到那把被害人说的凶器,还是判决故意伤害罪,由于有自首情节,从宽处理,判处十年有期徒刑,赔偿被害人家属30万。
林善咬牙切齿的听着这个判决,眼里翻涌着十几年来被迫目睹母亲被家暴却无能为力的愤怒,往日那些的残影一幕幕闪过她的眼前,她崩溃的哭喊道:“我妈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她只是保护自己正当防卫而已!凭什么法律认定男女体力差异大,男的打死女的就会被判成过失杀人,最多七年;而女的打回去如果打死了,不小心的也会被判成故意杀人,十年起步,凭什么啊——!!!
你们难道就没有妻子儿女吗?是不是要失去生命,才称得上家暴?口口声声的男女平等,到头来还是以男方意愿为主,颠倒黑白,是非不分!!!”
她愤怒咆哮的声音响彻法院的每一个角落,在场人员或皱眉或震惊又或反感的望向这个奋力嘶吼的女孩,此时此刻的她像极了一只被逼到绝境的向来温和的草食动物,用出了此生最大的力气使出反抗,怒斥着这个世界的不公。
然后林善就被扰乱法庭秩序带了出去,她哭喊道:“妈——!!!”
林善的母亲通过翻译员知道自己要坐牢了,只后悔自己下手太重,今后照顾不了女儿了,看着林善拽着桌子不愿走的模样直流眼泪,却又只能被法警带走。
林善和唐律师选择再次上诉,由上一级的法院审查。
这期间公安那边传来了好消息,找到了林善父亲说的锤子,被林善的大姑姑藏到了老家父母的坟墓里。直到警察们搜索的时候,林善的大姑姑还挡在他们面前阻止道:“你们不能掘我父母的坟,死者为大,要是敢掘就先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最后公安准备以她妨碍公务罪把她押下去,但是林善的大姑姑死活不肯走,只能让她留在现场。警方从林善爷爷奶奶的坟里面,挖出了那个被埋藏在地底的锤子。
林善的大姑姑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瘫倒了下去:“对不起,爸妈……我辜负了你们要我保护弟弟永远不受伤害的诺言……我对不起你们,对不起林家啊——!!!”
然后挣脱警察的束缚,从怀中掏出一把刀想要自杀,被警察眼疾手快的制止。
这一切都被围观者拍成视频发到了网上,再配上真相,舆论瞬间倒转,那些曾经抨击林善母亲的网友又开始辱骂林善的大姑姑:“要不要点脸了?我先前居然还觉得你很可怜,真是浪费我的同情心!!”
“哪来的“扶弟魔”,天天在这自我感动,你不会真的以为自己很伟大吧?”
“哎呦呦,你弟弟的命就是命,那个被你冤枉的聋哑人弟媳就不是命了,对吧?”
有一些热心网友看到视频之后开始关注起林善母亲的事情,纷纷给她俩声援,聚集了众多网友在网上万人血书道:“希望这次法律能捍卫被家暴女性的权利!”
并且各种视频层出不穷,热度一直不减。
一些律师和懂法的民众听说了这件事在网上吵得不可开交,有一半人认为应该判正当防卫,另一半人认为防卫过当,还有一小部分自称很懂法的人认为这肯定是故意杀人啊,没得辩解,并且如疯狗般到处当喷子的行为让大家不胜其烦。
这些“技术流”还专门弄了一个视频分析林善父亲当时还剩几滴血,有多少战斗力。
在他被女儿捅几刀的时候,只耗费了几下战力,在他拼命逃窜林善母亲的“乱棍打法”时,战力还剩下大部分,就在他要跑到楼下时,说明他应该是怂了想要逃跑,这个时候战力只剩下小部分。
前面林善的母亲攻击属于正当防卫,但是后面在林空暴力降级并且意图停止攻击行为下,再追击就一定属于故意杀人。
底下的评论立刻有人反驳:“睁大眼睛看清楚这是现实不是打游戏!如果你遇到了这个情况,你还会思考他还剩几滴血还有多少战力吗?肯定慌的都不知道拿什么攻击吧!自己都做不到的事情,还要求别人冷静处理,你要不要点脸?!有你这么双标的吗?!”
法院再次开庭,二审发回重审花了三个月的时间,几乎全国人民都听说了这件事,很关注审判结果。
但这次审判也不尽人意,最后林善母亲改判了防卫过当,加上自首情节,成了有期徒刑六年,赔偿缩减到了10万。
林善来到看守所和母亲打电话,她母亲得知这个消息觉得已经够了,再上诉又浪费钱可能还得不到一个好结果,她自己坐牢无所谓,如果把钱花光了女儿没上学的钱她会很自责的。
林善焦急地劝说母亲:“可妈你明明可以无罪释放的,不能轻易放弃啊。而且现在有很多人听说了我们的事,打算如果你被关在牢里的话就出钱捐助我上学,这个事你不用担心的。”
林善母亲犹豫了一下比划道:“好吧,那就再试一次。”
下一次庭审期间,林善周末有时间的时候,会和唐律师的团队一起研究以前女性被家暴时忍无可忍反击之后的案子,发现大部分都被判了故意伤害,十几年、二十几年甚至是无期徒刑、死缓的都有,判防卫过当比较少,正当防卫的几乎没有。
林善心想:“这不公平,她们明明是迫不得已才还击的,凭什么男的打死女的只会被判成过失杀人,七年封顶,出狱后还能继续结婚迫害别的女生;而女的反击回去就要拿几十年甚至是一生去偿还代价?”
研究到最后唐律师身边的同事都在劝他放弃:“这么多过去的案例都判的故意伤害,我们还能蜉蝣撼树吗?肯定成功不了,还是算了吧。”
唐律师:“没有先例就创造先例!总要有人站出来为她们发声,否则我们律师是干嘛用的?”
林善闻言站起来激动的朝唐律师鞠了一躬,唐律师急忙扶起她。
林善望着他在心里竖起一个目标,她长大以后也要像唐律师一样成为当一名帮助弱势群体的好律师。
中午吃盒饭的时候,只有她们俩在办公室,林善问起唐律师为什么会走上这条看上去很艰难的路,唐律师说道:“我父母也是聋哑人,但因为我是健全人,所以他们不想让我学手语,想让我活在所谓的健全人的世界,从小把我交给外婆养。
五岁的时候,我爸因为阑尾炎住院,却因为交流不了,只能一直默默忍受痛苦,于是我萌发了学手语的想法,开始背着他们学习手语。
学习的过程中,我见到了很多聋哑人被欺骗,被不公平对待,手语翻译很多,懂法律的手语却很少,所以我见识到了聋哑人的难处后下定决心要为他们挣一条出路。”
唐律师叹了口气:“尽管我父母不希望我走上这条异常艰难的道路,但是我依然偷偷的去学手语,毕竟我不帮那些聋哑人,谁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