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素素望着那落在外面的半截簪身,哪能猜不到这其中的前因后果,定然是殷野王觊觎她的美色,一时失手反被擒住。
倒是她小瞧了这位姜姑娘了!
屠龙刀虽重要,却也重要不过兄长。
这一刹那,殷素素心头百转千回,只差那么一点,就能取到屠龙宝刀!
她咬紧牙关,终是先退一步,抬起手臂示意天鹰教众人后退。
天鹰教教众接到指示,人流朝两边分开,让出一条通道来。
姜兰璧见状重重地推了一把殷野王的肩膀,他这才不情不愿地随着她往前走去。姜兰璧谨慎四顾,慢慢地走至俞岱岩身边,与他背靠着背。
俞岱岩分出一分心神,在她脸庞掠过,确认她安然无恙,才微微颔首,重新将目光放回了殷素素身上。
他已看出眼前人虽作男子打扮,但容貌俊秀,嗓音娇嫩,是个不折不扣的女子。
他此前从未与天鹰教打过交道,仅了解的微末情况也全部出自于姜兰璧的口中。但经过此事之后,越发对天鹰教源自明教一事深信不疑。
天鹰教行事作风很不磊落。
俞岱岩一手揽住姜兰璧的纤细的腰身,又执刀在殷野王背上重重一拍,将他拍向殷素素站立的方向,同时踢起脚边一块碎石,打向人群。趁着人群躲闪的一分神,他已携着姜兰璧轻巧地翻跃上屋檐,沿着来时路,往外奔去。
“哥,你没事吧?”殷素素急忙上前查看殷野王的伤情。
殷野王捂住颈间伤口,鲜血还在不断涌出,所幸没有伤及大动脉。想起刚才所发生的一切,他突然伸手猛地扇了自己一巴掌,歉疚地说道:“我没事。素素,都是我的错,耽误了你的大事。让他们带着屠龙宝刀跑了。”
殷素素望着他们奔走的方向,冷冷道:“那屠龙宝刀至少有一百来斤,俞岱岩又带着姜姑娘,纵使他武当的梯云纵能够疾走如风,我们也一定追得上。除非他将屠龙刀或姜姑娘抛下,只可惜恐怕这两样,恐怕他一样都舍不得。”
天鹰教其余人已追了上去。殷素素见兄长没有大碍,吩咐下人去请大夫后,也寻着记号紧追而上。
姜兰璧随着俞岱岩一路奔向城外,目光不由落在了他另一只手中的包裹上。
他又是哪来的屠龙刀?
仿佛察觉她的疑问,俞岱岩伸出左手将布包递到她眼前。
冷风簌簌作响,卷起布条一角,姜兰璧睁大了眼睛,脸上露出了笑意。
天鹰教教众紧追不舍。
俞岱岩双眉一扬,大笑一声继而喊道:“屠龙宝刀在此,想要的就来夺!”说罢就朝身后一掷,扔进追逐上来的人群中。
他足尖在树干上一点,借力加快了速度。
布包破风而出,登时引得身后群声喧嚣。屠龙宝刀如此利刃,加之俞岱岩内力雄厚,臂力惊人,天鹰教众人不敢强接,慌忙往两旁闪躲开。
嗡地一声,屠龙刀死死钉在地上,缠绕着的布条松散开来。群雄扑涌而上,就想着拔出屠龙宝刀来。
“这这......这......”
常金鹏震惊的声音倏然间从人群中传出。
殷素素这时也已赶来,往人群里挤去。
天鹰教众人见是她,慌不忙地后退一步,为她让出一条道路来。
月色澄亮,映照于地。望不见凌冽的刀光,只有布条凌乱地堆积在地上,中间簇拥着一块木板,扎在地里,高高竖立着。
哪里来的什么什么屠龙刀,不过只是一块破木板罢了。
殷素素只觉得自己叫人给愚弄了,登时怒火滔天,一脚踢了过去。
木板咔嚓一声,断裂倒地。
天鹰教众人见其露出怒容,登时缄口不言,生怕触了她霉头。
武当轻功梯云纵,卓越天下。天鹰教被假屠龙刀耽误的功夫,俞岱岩早已携人奔远了。
远望群山,山峰耸立,却再也瞧不见他们的身影。
俞岱岩从头到尾从未见过什么屠龙刀,又哪来的屠龙刀给天鹰教。但看今日这天鹰教的行事作风,就算他有,也万不能令这刀落到他们手中。只是顾及着要救出姜兰璧,才故意试图以这假屠龙刀来混淆他们的视线。
俞岱岩带着姜兰璧一路往南奔去,这时他也顾不得什么男女之防,一直揽着她纤细的腰肢。
直至出了鄞州地界,他才渐渐放慢了速度,寻找到一处山洞暂时落脚。山中的夜晚,凉意更深,他们升起篝火取暖。
姜兰璧烤了烤手,待手暖和起来,才抬起头,望向了他,缓缓道:“俞三侠,其实我一直有一事瞒着你。”
她估摸着经历了这么多此时此刻,他心中必然已升起了疑惑,有些话不得不说,不得不解释。
俞岱岩望向了她,眼中十分平静,始终如一。仿佛即便她不主动开口,他也不会主动追问。
“其实那夜船上死去的白袍男人并非我爹爹。”姜兰璧望着他漆黑的双眸,顿了顿,又道,“他只不过也是一个想要来夺屠龙刀的恶贼罢了。”
俞岱岩脸上并没有流露出惊愕的神色,只是仿佛没有想到她会说出着一切,不知如何开口,只好迟疑着点了点头。
果然如此,他早已猜到。
姜兰璧松了口气,知道自己是说对了。
俞岱岩年纪虽不大,但武当七侠的名号却早已名震武林,他是行走在外的老江湖,蛛丝马迹都能发觉到不对劲的地方。
海沙帮的人都是被龙爪手折断颈骨杀死的,可白袍客却是被一刀割喉。
死法不同,必然出自两人之手。
火光融融,姜兰璧双颊渐渐羞红,她想了又想,才咬唇道:“......只是想要来夺屠龙刀的人太多。一路走来,我已遇到太多心怀不轨之人。初见你时,我根本不敢深信于你。可……可刚才,你明明可以袖手旁帮,却仍愿冒着危险来天鹰教救我。我于心不安,实在不能再瞒着你了。”
“你一人在外,是该小心谨慎。不过你愿意将这一切告知我......”俞岱岩顿了顿,神思温柔,继而又接道,“......我很高兴。”
俞岱岩望见她羞愧的神色,沉默片刻,忽而开口道:“其实我也有一件事情一直瞒着你。”
姜兰璧闻言抬起头怔然地看向他。
俞岱岩眼睫微垂,缓缓说道:“我其实早已猜到这一切。一直当作不知,只是因为我不愿卷进这没来由的是非之中。”
他眼见着这么多人因屠龙刀而死,更不愿卷入这波诡云谲中,当时只想着送她安然归家就好,不想再深究其他。
经此一事,现下他心中却豁然开朗,愿不愿意有何区别,早在他踏足于那艘船上的一刻起,就注定要管一管这趟闲事了。
姜兰璧轻轻一笑,知晓他此话的用意。他不过是不愿她继续内疚,因而有意这么说。
她望着燃起的那堆篝火,徐徐道:“不知俞三侠可曾听说过一句话,'宝刀屠龙,号令天下,莫敢不从。倚天不出,谁与争锋。[1]'”
俞岱岩微微颔首,此话流传甚广,他也曾听说过,但一直以来,他都只当“屠龙”二字说的是当年神雕大侠杨过杀死蒙古皇帝这一桩往事,其中的“龙”字指的就是那蒙古皇帝。
屠龙,屠龙……
难道......
俞岱岩蓦地瞪大眼睛,惊讶道:“莫非'屠龙'指的其实是那把屠龙宝刀?”
姜兰璧点了点头,回道:“不错,因而那么多江湖人士都想要来夺取这把宝刀,他们的目的就是得到屠龙刀之后可以号令天下群雄。”
俞岱岩不禁回想起那夜船上的一具具尸体,又想起天鹰教的不择手段,居然是为了这么一句话。
他忽感可笑至极,冷冷一笑道:“不过只是一把刀而已。说能号令天下,但得者却有性命之忧,可见这只不过是一句荒诞不经的传言罢了。”
姜兰璧原本也这么想,单凭一把刀就像要号令天下,为免太过可笑,但那夜她坐在屠龙刀前,通过长生诀将自己的一缕神识投入刀中,获感刀中机密,原来里头藏着一本《武穆遗书》。
《武穆遗书》据闻是昔日抗金英雄岳飞的著作。
不过,这些却无法告诉俞岱岩,只能靠他们自己去琢磨了。
姜兰璧只能告诉他这么多。
在这一个世界中,她的身份敏感尴尬,若是一开始就以真实身份与俞岱岩相处,定然不会像现在这般愉快。说不定,他对她,反而会冷眼相对。她想要获得他的爱,不想再兜绕一个大圈子。
姜兰璧微微一笑道:
“其实屠龙刀还在那艘画舸之上。那夜我以天蚕丝缠绕住刀柄悬于江水中,那天蚕丝极细,被我捆在船舷的隐秘位置,旁人就算上船细查,也决计寻找不到。我本来想着待我归家,再让爹爹派人去寻找。”
“但如今我已改变了心意,为免贻祸人间,我想将这把刀交给你,便请你交予尊师张三丰张真人发落。”
姜兰璧经历这么多事后,极善识人,俞岱岩品貌俱佳,行事磊落光明,能教出如此出众徒弟的师父,定然也不同凡响。
元廷想依靠这把屠龙刀在江湖中掀起波澜。人人都虎视眈眈的情况之下,这把刀也只有落入张三丰这般德高望重的宗师手中,才能平息这场风波。
她虽带着目的来到这个世界,但时间呆得久了,就无法无动于衷。
黄河口岸决堤,元廷昏聩无能,任洪水泛滥,民不聊生。她曾亲眼看见,一名元兵杀死无辜逃难得百姓,只为掠走钱财。从此无法置身事外,想着在这个世界多待一天,便尽可能地去多做一些事。
俞岱岩微微一怔,思来想后,也觉此种处置方式最为稳妥,便答应下来。
两人共经生死,更借此机会将一切说开,并未因隐瞒而产生嫌隙,相反的,倒是只觉得更亲切了些。
处置完心中一桩心事,姜兰璧才仿佛又想起什么,望向了他,倏然开口问道:“那夜我在船上一夜无眠,感到你也一直未睡......那夜......那夜你心中想的是什么?”
俞岱岩浑身一震,抬起头深深凝望而去,旋即怔住了,融融火光之下,她容光慑人心魄,一如初见般,再难移开目光。那夜辗转的又何止是她一人,他始终为那一双眼眸牵动心弦。
他眸光闪烁,明灭交杂,久久没有回答。
......像林间受惊的小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