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可以不用这么辛苦的……”他出神地低喃着。
接着情难自禁地不自觉伸手,微凉的指尖一点点靠近,就这样隔着空将那张疲惫的脸漫不经心地描摹,却克制着不敢触碰。
他红着脸屏着气,好像连这样一个动作都在逾距。
直到窗外吹进一缕清风掠过他的呼吸,伸出去的手才终于犹如被烫到了一般迅速缩回。
他捂着狂跳不已的心脏,终于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
很不妙。
沢田纲吉当下只有这样一个想法。
他好像开始控制不住自己了。
脑海里又开始自动浮现那天傍晚她盈盈笑着对他的告白。
——那一句不知道已经被他回味了多少遍的「我喜欢你」。
沢田纲吉此前从未想过这些。
他与她从小就一直在一起,想要关心她、保护她、在意她……所有不明界限的心情和行为,都被他认为不过是青梅竹马之间的理所应当。
所以当他发现自己已经会让她面临危险的时候,他才能够坦荡又自我认为正义地将她推开。
青梅竹马是理所应当对彼此有益的存在,如果他已经成为不了这样的存在了,那他离开她……是必要的吧?
他先前不明白每次隐瞒她拒绝她的时候,心间总会横亘着的那点难受是出于什么。可比起自己的难受,他更不愿意让她陷入危险。
但一切的自以为是后来都因为她简短的一句喜欢而不攻自破。
从来没有女孩子对他说过喜欢,更别提那个人还是她。
那时候抱怨弹带来的副作用几乎已经痛得他无法思考,一下子酥酥麻麻又一下子酸酸涩涩的心脏更令他不知道该怎么做出回应。
于是他很不负责任地逃走了。
会不会因此被讨厌……?
那些躲着七濑花火不见的日子,沢田纲吉动弹不得地躺在床上,失落着又惶恐着,想要脑子一热就跑去见她,却又怕自己不知道该怎么答复。
况且,他这像被人怒锤了一顿的身体状况也还是不要被她发现比较好。
然而里包恩看他终日抱着被子又哭又笑的,实在忍不住给了他一脚。
“能不能有点出息,一个小小的过山车就给你吓得精神分裂了?”
“我都这样了你就不能善待一下我吗!!!”
在这家伙拿着枕头自暴自弃似的对着他一顿乱丢之后,里包恩才终于打听到了自己这个看上去精神情况不太妙的学生,到底遭遇了什么。
于是慢条斯理地轻饮了一口咖啡之后,他那凉薄的嘴角才微微扬起,“就这?”
“……你这反应也太没有反应了吧!”
“要不然怎么说你没出息呢。”小婴儿继续优哉游哉地嘲讽着,挑眉反问,“花火喜欢你,你平时看不出来?”
“看……”沢田纲吉噎了噎,莫名其妙开始脸红,“看、看不出来啊……”
倒不如说,优秀如她,会有什么理由喜欢他这样的人。
如果非要说他身上能够有什么胜得过其他人的地方,不过就只是……
与她一同长大罢了。
而且这还是环境条件决定的,与他本人无关。
“怪不得。”里包恩幽幽道。
“怪不得什么?”
“怪不得你还在偷偷的暗恋人家,原来是不知道彼此两情相悦。”
“我哪!有……”
本来笃定的语气霎时间就弱了。
没有吗?
沢田纲吉兀自愣住,不自觉地开始反问自己。
看到她会开心,看不到她会失落,不想看到她受伤,不想看到她难过。
看到她和狱寺一起出现会吃醋,看到她送斋藤巧克力会吃醋,看到她与班上任意的甲乙丙丁言笑晏晏的时候也会吃醋。
如果说这些心路历程只是因为她是与他一起长大的那个人……
那,樱井光也是。
但很明显,七濑花火是不一样的。
她一直都是不一样的。
“原来是这样吗……”
他恍惚地看着自己手心里的纹路。
若这种心情就包含在喜欢的定义里面的话,那他……确实很早就在偷偷地喜欢她了。
可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沢田纲吉反而发现自己更加无法做出选择。理智告诉自己不该把她牵扯进黑手党的世界里,可情感又不由自主地在牵引着他将她挽留。
两种声音不断地在他的脑海里打架,始终没能分出个胜负来。
沢田纲吉盯着七濑花火趴在桌上毛茸茸的脑袋,目光渐渐变得幽怨。
他明明这么苦恼,可这个不管不顾地说了喜欢他的家伙,反而像没事发生一样。
她到底怎么做到这么若无其事的啊!
他忿忿地腹诽。
这个人不会是个感情骗子吧?
正在他越想越憋屈的时候,眼前人冷不丁轻吟出了声,“好冷……”
“冷?”
沢田纲吉以为她醒了,却发现只是梦呓。
他瞥了一眼窗外正盛的日头,虽然没想明白到底是为什么会冷,但手足无措了一瞬之后,还是连忙脱下了身上的外套。
然后大步流星地踏到她旁侧的座位前,将衣物轻轻盖到了她的背上。
接着就顺理成章地看见了她胸前正在发光的平安锁。
他惊了一下,下意识揉了揉眼睛,可再睁开的时候,发光的物什又恢复了原样,令他恍惚间想着是不是自己看岔了。
但来不及思索更多,那个梦呓的人又继续发作。
她周身颤抖着,似乎简单的一件外套并不能解决她的寒冷。
沢田纲吉手忙脚乱地嘟哝着“怎么会这么冷啊”,整个人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
实在无措之后,才终于心下一横,将她整个人轻轻捞到了自己的怀里。
无尽的羞耻感登时泛起,他觉得自己可能是疯了。
可怀中的人又确实停止了颤抖。
于是他只能保持着这样一个姿势动也不敢动,骨碌碌转动的眼睛一时之间也因为羞赧而不知道该定睛到哪里好。
直到一滴滚烫的液体啪嗒一声落到他的手臂上,然后沿着肌肉线条悄无声息地滑入他的手心。
沢田纲吉整个人颤了颤。
还反应不过来那液体是什么,他就听见七濑花火在他怀里闷闷地再度梦呓起来。
“纲君……不许单飞……”
“……”
他登时有些哭笑不得。
他明明不知道「单飞」到底是什么词,但莫名地就是能知道词义。
无奈过后,出于对梦魇之人的安抚,他想开口回答她。
反而又被这人接着一句又一句的呓语堵住了口。
“我可以陪你……”
“不要走……”
于是喉头瞬间变得干涩,沢田纲吉痴愣着,张开的嘴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有酸意涌上鼻尖,他垂首看了看女孩恬静的脸,上面的泪痕若隐若现。
便登时如同被人钉在了原地,连背脊都不敢再蜷曲半分。
他竟然都没有发现……原来他的所作所为有令她这么难过。
他不由自主地收紧了双臂,将人往自己的怀里送得更深。
但这样似乎也不能化开此时正不断凝聚在他心间的苦涩与复杂。
他可以吗?
不管不顾地将她继续放在危险的自己身边。
不对,难道不可以吗?
他明明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
只是一个想要和在意的人一直在一起的普通人而已啊。
无数次的纠结再次泛上心头。
“纲君……”
举棋不定的心意却终究因为怀中人又一次的呼唤而尘埃落定。
反正他也不打算当什么黑手党。
况且,若真不得已到了那个地步,那——
只要他变强就好了吧,强到敌人再伤害不到他在乎的所有人,这样就可以了吧?
这样就可以不用逼着自己推开她了……吧?
布满挣扎的褐瞳在这一瞬恢复了平静,沢田纲吉深深看了一眼怀里的那颗脑袋,绷直的嘴角终于舒心般微微扬起。
旋即抬手将她眼角未干的泪水轻轻拭去。
课室的风带来一阵清凉,仿佛也替豁然开朗的他拂去了萦绕许久的愁绪。
直至这一刻,沢田纲吉终于解出了对他来说最难的那一道题。
“我不单飞了,花火。”
“还有,我也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