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艳还是一个人,灯昏黄,洒落在她脸上,滴落在她肩头,她最后才明白,她是一滴水,融在海里,湮灭,平凡,看起来又比真正匆忙的人幸福些。
“为什么要告诉我可以逃跑呢?既然可以逃,为什么又要在我的生命里篆刻那些不属于我的女诫?”
她对黑暗发问,黑暗不说话,只弹奏着平和的吉他,让她看见那些不一样的人,不一样的结果,又将她蒙在不完全开化的境地里挣扎,让她品尝晦涩的苦果,不给予她采摘其他果实的能力。
灯光恢复场景环境灯时,陈燕再次被女佣带进厅里。
江艳不再独坐,她站起来,递给陈燕一沓银票,与陈燕平视:“你走吧。”
“你......让我走?为什么改主意?”
她深深吸一口气:“走吧,最好动作快点,太阳快落下来了,张儒墨要回来了。”
“谢谢,谢谢你成全我!”
江艳不说为什么,因为她忽然明白,她不能和自己过不去,不能让尚未被规训的陈燕和她一样失去远行的路。
她揽着陈燕,往帷幕后走。
灯还没灭,深深的红花由上至下铺盖这园林造景的方寸天地,血雨完全接壤地面时,只听得冲破耳膜的枪响,野兽般的厮杀与啼哭从四面八方的音响里席卷每一位看客,暗沉的红河里,仍有人在唱那《贵妃醉酒》。
终幕静默的合上。
而后尹春华拉着所有演员与两位导演回到舞台,手牵着手对着观众深深鞠躬,和观众们互动后一齐跳了一支舞作为返场。这是一支欢快的探戈,她们的舞步有些杂乱,却欢快,背景音乐是94年发行的庆祝圣诞的英文歌。
一切结束后回到后台时已经十点,她为所有还在工作的员工分发一袋苹果后又各组批了一笔钱下去做奖金,卸好妆提上包踏出剧院时已经十点半。
尹春华把车开出地下停车场,她看路灯绰绰约约,原来是今年的初雪来临,耶稣落下细碎的吻,永不止息地爱着世上期待雪夜的众生。
随后天幕里绽放出数十朵狂花,连绵不绝带着各色花纹轰炸深沉月色,尹春华将车停在路边暗处后下车,原想用兜里的小相机拍下这有些美妙的巧合,碰巧手机震动着,她拿起来,见是李仕,按下接听键。
“喂?”
李仕好像也跟她共享着烟花,一阵砰砰响,她听不太清。
“尹春华,圣诞快乐。”
“圣诞快乐,李仕。”
“你以前问我,会不会唱歌,我当时说不会......其实我会,你,你别录音,我现在唱给你听。”
“Merry Merry Christmas,lonely lonely Christmas,人浪中想真心告白,但你只想听听情话......”
尹春华听见李仕的歌声,沉稳,又微微颤抖,就像被冻得不行的人,有可能是因为紧张,在个别本该上升的曲调里发颤,这声音渐渐靠近,她意识到她应该转身。
她看见李仕的脸被烟火妖娆的色彩照亮,时而点亮他的眸,时而熔化落在他头顶的雪。
她无端想起她与李仕的第一个吻,她当时觉得那吻像长安街的夜。
如果像的是今夜,那也很好。
李仕手上捧着一大束玫瑰,包装纸是拉着银边的纯黑色,血色妖艳的红被围困,又像是一转攻势把那无趣的黑渲染,他用一手抓握那束花,另一手挂断电话,从大衣袋子里拿出一个红绿包装的礼盒。
“我想了很久,我应该跟你说对不起,当年我不该为了工作为了仕途选择和人联姻,对你,对那个人都是不尊重,都是错误。我还要告诉你,我喜欢你,真的很喜欢你。”
嘭,火树银花不夜天,尹春华感觉自己的心被烧得干枯,骨肉的灰尘在风里飘散,她自以为不会动摇的心在此刻跳得剧烈,就像她今晚闭幕时面对那喧嚣的掌声一样,心跳和肺腑难以控制的抖动,被噪音的节奏引起共鸣。
李仕把花和礼物囫囵塞进她的后车座,见她一言不发,有些急切的拉上她的手,他一向干燥的掌心竟然冒出了汗,而且发着抖,他引尹春华来感受他的心跳。李仕的心比她不安,他紧紧盯着面前女士那双凌厉的丹凤眼,眼头尖,眼尾上扬,有一点点下三白,她像奔行千里的猎豹,一眨眼便将猎物收入囊中,他愿意做专门拍摄她的摄影师。
她的手被李仕捂热,却不想抽离,问他:“谁教你布置的惊喜?”
谎言在尹春华面前总是无效,他诚实道:“家明哥。”
“烟花也是惊喜?”
“你喜欢吗?”
她点点头,唇瓣和下颚陷进那条棕白格子的围巾里,李仕再次看见她的唇时,她笑着,两颗虎牙的尖角露出来,卷翘的睫毛上落了一片雪:“喜欢。”
“那你......有喜欢我一点吗?”
尹春华扯着李仕的衣领,和他接吻。
耶稣也是公平的,尹春华有一往无前的勇气,她开始肆意地挥霍本该享受的欢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