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羽信之介在李霸地眼前慢慢展开折扇,只露出带着浅浅微笑的目光。
“赤羽怎样欺骗了盟主?”
李霸地靠在轮椅背上,抱起胳膊。
“先前我与赤羽先生聊天,你明明说是要带雨音霜回东瀛。但倘若你真是这般心思,为什么会帮助凤蝶?雨音霜要是真的回转心思,不论她最后跟谁,都是要留在苗疆。你所做的事情与你所说的事情不匹配,怎么不是欺骗?”
“原来盟主是这个意思。”
赤羽放松地笑了两声。
“人的想法是会改变。初到苗疆之时,我以为雨音霜在此孤苦伶仃,不如回家的好;但了解过后,发觉她有苗王照顾,又有凤蝶姑娘关切,若她愿意,留在苗疆又有何不妥。”
李霸地说:“了解过后?这么说,你和雨音霜见过了?”
赤羽点点头:“是。”
李霸地追问下去:“那她都说了什么?”
赤羽答道:“无非是一些近况琐事,若要赤羽详细说,盟主可就有点失礼了。”
看着李霸地泄气似的窝在轮椅上,赤羽信之介晃晃折扇,给他倒了一杯茶推过去。
“不必忧心,先饮一杯吧。”
李霸地没心思喝茶,浅尝两口就把杯子放回桌上。他向赤羽告辞后打算离开,却被赤羽开口叫住。
“盟主性情直率,有些话,赤羽细细想来,觉得还是摊开了说的好。自赤羽进入苗疆以来,盟主三番五次试探揣测,此种戒备,在赤羽看来,实在不必。”
李霸地没有说话,等他继续。
“的确,西剑流作恶多端,赤羽又是西剑流主心骨,盟主对我产生警惕心,赤羽不该有二话。只是……”
李霸地打断了他:“没有二话,你只什么是?如果赤羽军师仗着现在中日尚且友好,替西剑流开脱,中原无甚手段,左不过重新审视与东瀛的关系而已。告辞!”
他转过轮椅就要离开。背后赤羽拉住他的轮椅,他再转过身,听见赤羽在折扇后悠悠叹息。
“只是在来苗疆之前,青衫君曾带赤羽去过一个地方。”
李霸地看到赤羽合上折扇,浮现出苦涩的笑容。
“禁术受难者纪念馆。”
李霸地低下头去。受难者纪念馆,这个名字,和这个名字在原来的世界所代表的含义,一时间压得他喘不过气。赤羽平静的声音,依然在他耳边流淌:
“这座纪念馆,青衫君在尚同会任职之初,就上书请求规划建造。到盟主留职前往苗疆休假之时,大体已建造完毕。等到尚同会与胜邪封盾的争斗尘埃落定,这座纪念馆,也是第一时间被修缮的地方之一。
“纪念馆中陈设,赤羽一一看过,每一样都叫赤羽牢牢铭记在心。禁术之所以是禁术,就在于它的布置与施行,需要大量活人鲜血与灵体。在东瀛,为了完善复活炎魔幻十郎的禁术,西剑流就杀了不少东剑道人员,作为实验和准备。
“而不属于自己的躯壳,一定会产生排斥反应。为了弥补与加强,被西剑流俘虏的中原人民……这座纪念馆,陈列的就是他们的遗物,遗体,和西剑流行凶的所有证物。”
赤羽停了停,他看到了李霸地的眼泪。而李霸地对此浑然不觉,他只是看着赤羽,用沉默逼迫他继续讲下去。
赤羽继续说。
“实际上,每一处布置,都能看到胜邪封盾的用意所在。赤羽一进门,就看到被挂在墙上,血迹斑斑的一张木弓。这张弓是百武会首领何问天所持,终其一生,他都在坚决对抗西剑流的路上。所以,尽管他并非死于禁术,其遗物也被作为反抗精神的代表,悬挂在纪念馆门前。
“这张弓的右侧,便是受难者们所留下的痕迹了。一桩桩一件件,赤羽哪怕只是目光掠过,都能看到当时受害者的惨状,他们绝望的惨呼,似乎回响在赤羽耳畔。”
“这其中,最让赤羽印象深刻的,是一张字迹稚嫩的信纸。它曾被撕碎成十几片,又被仔细拼好,陈放在此。上面的内容,是一个被关在洞窟中的孩子,在每天只有杂菜和冷汤吃的状况下,对外面自由与和平的向往。她在被关进来前,听说过抵抗组织百武会,所以直到最后,也期盼着百武会的出现。这个孩子叫丁玫妹,九岁,因为纯阴命格,被西剑流作为施行禁咒前的祭品。
“祭品,需要用短剑在头顶扎开破洞,用调配好的液体灌下,再根据禁术咒语活埋在特定方位。这封信是胜邪封盾根据丁玫妹家人供述,在洞窟附近找到的。以上内容,由信件旁边的黑色铭牌一一写明。至于赤羽为什么能相信简介铭牌所说为真,因为她破损的头骨,就放在信的旁边。”
赤羽听到少年压抑不住的哽咽。他轻叹一声,为自己的话结了尾。
“赤羽知道此事沉重,不应轻易提起。只是希望盟主相信,参观纪念馆后的赤羽,和参观纪念馆前的赤羽相比,以己身赎罪,帮助中原的心,只会更坚定。人的想法会变,禁术受难者纪念馆,就是彻底改变赤羽想法的契机。赤羽所言所行,皆无愧于心,希望盟主的试探,最终能带来对赤羽的信任。”
李霸地看着赤羽,确定他没有别的话说。他眼角酸热,喉头发涨,灼烧胸腔的火融成酸楚的泪水,滚滚而下。他看着赤羽垂下目光,安静地坐在他的视野当中。良久,他抬起手遮住脸,眼泪和破碎的质问从指缝中漏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