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霸地醒来的时候,感到肚子上猛地一轻。
苍狼也醒了。
他攥紧李霸地的手,凑上前去,却没有说出什么话来。他的刘海蓬乱地散在眼前,有一点像尚在龙虎山时的打扮。李霸地看着他眼里璀璨的阳光恍了会神,挪开目光向窗外看去。外面草盛花开,风吹蝶舞,太阳给所有景致镀上一层浅色光晕,美丽得不真实。
他想说话,从丹田处运起的力气带着丝丝的痛。好在发声不受影响,李霸地转过头,对苍狼问道:
“我睡了多长时间啦?”
苍狼见李霸地无碍,松了一口气,站起来给他掖被子。李霸地听到苍狼身后有板凳挪动的声音。苍狼掖好被子,转过身,哗啦啦的液体流动声在李霸地头顶响起。
“三天。别担心,这次伤势不像镇安城那样严重。修儒已经给你检查过,近段时间,你先喝这种药稳定伤情。”
又喝药!李霸地发出巨大声哀叹表示抗议。苍狼可不管这个,他伸手抽出李霸地枕着的枕头,要将李霸地扶起来,好方便喝药。
他没扶动。
起先李霸地以为是自己腿麻了,他让苍狼松手,自己撑起胳膊再试一次。他能感觉到绷紧的腰部肌肉和正在用力的腹部,能攥紧床单艰难地挪动尾椎骨,甚至能感觉到稍微有一点儿想上厕所——
可是他的双腿,的的确确纹丝不动,连半分知觉也没有了。
屋里沉默下去。清风吹来,外面的阳光明媚得有些讽刺。苍狼把自己的神色藏进刘海阴影中,李霸地想说点什么让他开心一下,上半身忽然被他整个抱住。
揽住他腰的胳膊开始用劲,让李霸地靠在床头。
没有松开。
缓缓地,李霸地感到颊侧有潮湿的感觉弥漫开来。这样的情形似曾相识,他没有推开苍狼,只是一下一下捋着这位朋友的后背。
叫他不要太伤心。
苍狼埋下头去,按着李霸地后背的手又紧了紧,李霸地几乎被他肩上狼毛的热度淹没。
许久,苍狼才瓮声开口说话。
“你知道,在你昏睡的时候,我想了什么吗?”
李霸地下意识打算接茬,想了想,只是安静地听。苍狼的眼泪打湿了他的衣襟,有点凉。
“我……害怕。我头一次那样害怕。手脚冰冷,气息紊乱,我以为当了苗王,就再不会有什么东西能让我这样……”
他开始哽咽。
“可是……我全然没想过,你会再次……我会再次体会龙虎山上的那般无力!我已经是苗王了,却还是……救不了你……”
断断续续的话语停了一会,大约是在平复呼吸。
“送你回苗王宫时,有那么一瞬间,我曾想过,如果没有你,我该是何种境遇。没人用笑话排遣我,没人用真心关怀我,我会在那一年,承受如今的我所不敢想,刻骨的孤独……
“那样的情绪,一定会使我更加坚强吧。但是,到了现在,我根本不敢去想,如果没了你,龙虎山众人会如何!如果你……如果你在哪一个环节离开……”
李霸地感到肩膀一痛,苍狼紧紧抓着他的肩,和他对视。年轻君王那炽烈的心跳,仿佛尚在怀中鼓动。
“寻常都是你任性,今日我也要任性一回!”
阳光下的蓝眼睛赤诚地注视着他。
“没我的允准,不许你离开!从今往后,任你跑到天涯海角,都不准你先我而去!留我一人在世……”
他垂下头去,在太阳下闪烁着的眼泪融进袖口的绒毛。李霸地看着他沾了泪水,颤动着的眼睫,倏忽间,回忆起月光下的龙虎山大殿来。
是撼天阙对他下死手的那天。苍狼重伤初愈,挣扎着苏醒之前,他的眼睫也是如这般颤动。
李霸地看着苍狼,扬起苦笑。
“你有没有想过,现在的感情,只是因为我正好出现在龙虎山呢?”
苍狼抬起袖子蹭去眼泪,不解地看着他。李霸地别过头去,盯着那碗尚在冒着袅袅热气的药汤。
“情绪最容易改变了。你现在这样,是因为我陪着你。那,当时在龙虎山的如果是其他人呢?你也会感激他们陪着你的啊。如果我是女的呢?你该不会就要跟我告白了吧?”
苍狼蹙起眉,下嘴唇往前顶了一下。李霸地见他委屈,安抚地笑道:
“我也只是举个例子啦。其实我是想说,你不用因为我而太过伤神。我对你的帮助是出于不忍心,而这份不忍心,江湖上未必只有我一份。我做了自己想做的事,并且效果超出预期,对我来说已经很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