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衡派内,掌门房中。
平椋昕一把将浣琼甩在床上,再粗暴地关上房门。房外夜色深沉,房内的蜡烛随风摇曳,明明灭灭,映不亮浣琼晦暗的神情。平椋昕暂时没有管她,而是弯腰伏在门上,捂着腰间,长长出了一口气。
他受伤了。
是内伤,外皮看着不甚明显。见到落单的浣琼时他一时大意,被一个海衡派的伤员用最后的力气补了一掌。这让他勃然大怒,当即一刀劈下去,让那个伤员再也没机会动弹。
这种不文雅的事,换在平常他不会做。但是埋伏和暗算,最伤平椋昕的心。一伤心,他就要动怒火。从来只有平椋昕暗算别人,这老迈的海衡派掌门,也敢暗算他?
他运起内力,调整气息。气血在体内活动起来,腰间撕扯般的伤痛缓和些许。平椋昕有了力气,便直起腰,望向端坐在床边烛火正中的浣琼。
因疼痛而沁出的冷汗,打湿了平椋昕背上衣衫。他知道自己的脸色一定白得像鬼一样,但仍然扯起嘴角,对浣琼勾起一个微笑。
他对浣琼带着紧张和惧怕的些微后缩很满意。
“终于啊……我终于在这里看见你了,浣琼。”
平椋昕在颤巍巍跳动的烛光中,缓步走近床铺。他身上的血迹逐渐裸露在浣琼眼中,呈现出带着腥气的黑色。浣琼害怕他身上的森森血气,牙齿打着架往后退;却被平椋昕按住后颈捞回,压在臂弯下。
平椋昕在床边坐了下来。
“副盟主说得没错。”他忽然蹦出了这么一句,“我是玉衡派的掌门。”
浣琼一言不发。勉强在风中挣扎的烛火边缘,她的眼眸晶晶地发亮。平椋昕压在她脖子上的臂弯沉甸甸的,他没有看她的眼睛,只是讲述下去。
“两年前魔世方入侵时,我尚是一名真正的账房。彼时玉衡派掌门带我去海衡派商讨事宜,你在院中习剑……你一定不记得我,因为我不曾让你发现。我记得梨花落在你的剑上,你用手指去掸……
“时至今日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将你的动作记得那样清晰。你的姿态分明那样笨拙,一招一式都充斥着荒谬的缺陷,但我却牢牢记在心内,念念不忘。直到现在,我也记得,你修炼的是《傲骨剑法》,对不对?”
浣琼觉得平椋昕此时的表情太过骇人,她又试着挣扎了两下,被平椋昕牢牢按在原地。
“傲骨剑成,宁折不弯,你的心愿想来都在剑上。但我不行,见到你我什么都忘了,只记得那朵落在你剑上的梨花。多美啊,那样洁白轻盈……”
平椋昕陶醉着,陷入对往日的追忆。
“后来怎么会变成这样?海衡派掌门对我当然不屑一顾,我只是个账房。我本来还打算攒点饷银提亲,但玉衡派掌门散尽家财支援抗魔,很快,那点银子也发不出来了。我怎么能让他耽误呢?”
他亲昵地摩挲着浣琼的肩膀,仿佛完全没有感受到她的颤抖。
“所以我趁他闭关的时候,对他下了毒。悄悄死在闭关地点对他来说很体面了,被下毒的死状可是很恐怖的。你知道吗?会从眼角和鼻孔流出黑血,吐出来的却是红色,浓艳得不像人的血……”
平椋昕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忽然伸手扳过浣琼的脸。
“现在我是掌门了。作为他的心腹,我掌控了整个玉衡派,让这个门派一路壮大至今。
“现在我有钱了,我来提亲了,你怎么还是只顾看你的剑?是因为你那个古板老爹,还是因为你不喜欢男人?那都没有关系,只要你接受我,我做什么都可以……”
攀上浣琼肩膀的手臂换了个姿势,按着她的后脑勺。慢慢地,平椋昕的嘴唇向浣琼靠近。烛火摇曳,冷风吹拂,轻罗幔帐随风扬起,遮住窗外的冷月——
一阵响动,帷帐忽然绷直,在重物的坠压下撕裂。浣琼用出了全身的力气,将平椋昕推开,压倒了半边罗帐。她趁这个空隙,拔出腰间匕首对准平椋昕,颤抖着退向并未上闩的门。
“你……不要自作多情!我欢喜练剑,又与你何干!”
她的声音还在打颤。见摔在地上的平椋昕并未立刻起身,浣琼咽下口水缓了缓神,决定正面回答他的问题。
“父亲没答应你,是因为我不答应你。魔世入侵中原,所到之处一片焦土,我等小派门安有立足之地?你不合时宜的提亲,慢说海衡派,便是其他眼界高些的派门,都不会答应!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平椋昕站了起来。浣琼将匕首尖伸向他,脚后跟已经抵上门槛。
“今晚之前,我还以为你只是个眼光短浅的人。可现在你做了什么?入侵海衡派的同时,还派人彻底占据海衡派领地,你做的这些,真是因为喜欢我吗?平椋昕,你说话,是否真的凭良心!”
平椋昕抬起脚,朝浣琼走去。浣琼努力拿稳匕首,手摸上并未完全关闭的房门。
“甚至,你毒杀了有心抗魔的玉衡派掌门!就因为你的私念,中原又有多少百姓丧命于魔族铁蹄之下!你叫我怎样接受你,叫海衡派怎样接受你!”
平椋昕停下了脚步。浣琼持稳匕首,手指摸索着扣进门扉的缝隙。
“我绝对不可能栖身于你。在你带领下的玉衡派,只会是攀附在中原之上的吸血虫。倘若你真如自己所说,对我还有一丝情意,那就叫我回去。等我加入了胜邪封盾,我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