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霸地实在疲惫，想睡过去。他能感觉到外面是深沉夜色，正是人一天当中觉最浓的时候。可是即便封了穴位，本能也让他察觉，附近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

那目光比夜还深沉，比晚上的秋风更寒凉。而且，距离比自己想的近得多。一里地？一丈？

……一尺？

李霸地睁开眼睛。他的视野在黑暗中适应了一会，慢慢变得清晰——

掀起的营帐帘，帐篷顶端，和角落中玄之玄那张被月光映得惨白的脸。

李霸地嗷的一声坐了起来，连滚带爬地退到床的另一头，抱紧被子和玄之玄对峙。玄之玄上下扫了他一眼，嗤笑一声翘起二郎腿，似乎是被他这种怂样逗乐：

“本盟主有这样吓人吗？”

岂止吓人，要不是李霸地任务在身，简直要问候他的八辈祖宗。但是李霸地向来有宽广的胸怀，于是回答：

“盟主深夜莅临，我……我是受宠若惊。敢问盟主有什么吩咐？”

玄之玄道：“没什么。只是听闻副盟主有深夜说梦话的习惯，来关心一下你而已。”

相信玄之玄能关心人，还不如相信神蛊温皇以诚待人。李霸地说：“谢盟主关心，这说梦话的习惯是打小落下的，想了各种法子也根治不了。莫非打扰到盟主了？”

玄之玄的二郎腿换了个方向：“哈，那倒没有。偶尔路过，听见副盟主深夜呓语，这才来慰问一下。”

李霸地随声附和。二人在夜风中沉默了一会，玄之玄看着打呵欠的李霸地，皱起眉：“你不讲吗？”

“讲什么？”白天行军，晚上放火，李霸地确实有些累，“如盟主所见，我没什么事……”

“讲你的梦话。”玄之玄的声调上扬些许，“听讲有一个治疗梦话的偏方，就是去梦话中提到的地方取一撮土，混在酒中饮下。若是你，那个地方……”

玄之玄顿了顿。见李霸地依然迷茫地看着他，便接上话：“就是梅香坞。怎么样？马上我们就要进入镇安城，要去看看吗？”

梅香坞？曾切身体会过的那些记忆，此刻重又出现在脑海中。只是这一次，它们好似蒙了一层纱，朦朦胧胧看不真切。

难道是刚才陷入情感涡流时，无意识中念了出来？还好情感涡流中没有涉及胜邪封盾的部分……

只是这种记忆，叫玄之玄知道了，心里未免还是不太舒服。李霸地含糊应允：“虽然是快速行军，没想到竟然这么快。谢盟主关心，到时我去一趟梅香坞，还请盟主允假。”

玄之玄跳下椅子，走出了帐篷。他一走，李霸地心神放松下来，不及解开穴位，便再一次昏昏沉沉陷入梦乡。

梦里他回到了龙虎山。那是一个饥饿的夜晚，他和苍狼因为错过了晚饭，而不得不上山打秋风。可是他们的技术都还不太熟练，忙活半个晚上的结果是空手而归。

苍狼拾柴，李霸地生火。温暖的篝火之下，他和苍狼难耐饥饿，便聊起闲话解闷。聊着聊着，话题转到了做菜的方式。

苍狼刚夸赞完苗疆的烤肉，李霸地不服气地嚷中原也有。不过他脑筋一转，便想起曾在课文里听到的做菜方法：

“你可别不服气，我们中原有一种绝对独门的炒菜方式！用嘴！就是一个说一个听啦！”

他半侧过身，在空地上比划：“比如说，这里有一个锅……”

苍狼抱着膝盖：“这里空空的，哪里有锅？”

李霸地埋怨他死脑筋：“哎呀我就说一说嘛！你顺着想象就可以了！想象这里有一个锅！”

苍狼也侧过身，开始描绘一口硕大浑圆的黑色铁锅。然后，他们往这口锅里加了想象中的羊排、萝卜，姜片和辣椒，还生了想象中的火，再倒入想象中的水，盖上想象中的锅盖，等想象中的羊汤咕嘟咕嘟滚开……

“我都几乎能闻见香味了。”李霸地抹了抹嘴角，“最后再等上几个钟头，一掀锅盖，哇……”

他的眼前好像真的有那么一个锅盖。他伸手去掀开，锅盖里的骨头却不是羊的。

那是人的腿骨。

一根铁勺伸了进来，盛起一勺冒着热气的肉汤。他一抬头，身边的人不是苍狼，是炽阎天。那魔和记忆中的一般高大，他将铁勺提起，举在鼻子边闻了闻。接着，他弯下腰，盛着肉汤的铁勺直直向李霸地嘴边伸去。

“新鲜的牛肉汤。”那魔的声音阴恻恻的，又像是荡神灭在说话，“好喝吗？”

李霸地动不了。从看到腿骨的那一刻，他便控制不了自己。他无法掀翻盛着肉汤的锅，无法阻止炽阎天，更无法挡住伸向嘴边的铁勺。他只能看着，看着，尽最大努力挣扎——

他醒了过来。阳光照在他的脸上，唇边似乎还有滚烫铁勺的余温。李霸地摸了摸额头，潮湿，又冷。

他坐起身，开始穿衣服。今天要继续往尚同会方向行军，不能耽误行程，要抓住胜邪封盾的尾巴。

该动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