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阳光很好。金色太阳毫不吝啬地散发着灿烂夺目的光辉,将所有云翳驱逐至青灰色的天际线,只留下洁净的蔚蓝天空。
而在这样美丽的碧蓝之下,忘今焉带着李霸地,已经在中苗边境走了很长一段路。
李霸地并不知道他们的目的地在哪。那天晚上,南溟广虚急中生智,在梦中将忘今焉的形象替换成了龙晓月。李霸地追着幻影而去,中间流露出的幻梦破碎的真情,帮助他卸下了忘今焉的防备。
事后,南溟广虚阐述自己也不认识龙晓月,他只是临时从李霸地的记忆中抓取一个最活跃的人影安上去,没想到效果奇佳。
只不过忘今焉从不走空,卸下防备,仅能代表他不怀疑。在确认李霸地仅仅是从药物导致的梦游中苏醒后,他的第一个动作,便是画出咒印,对李霸地施下幻术。
将将从操梦术中清醒过来的李霸地只觉力虚气短,浑身冷汗不息。就是在这精神最为疲惫的一瞬间,他感到一阵令人恶心的眩晕,好像有种力量在拉扯他的大脑,将他的灵魂拖往某个未知的深渊。
从深渊里,传来一句话:
“你必将服从我,服从墨家。”
接着,李霸地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再清醒过来已过了半日,忘今焉并没有对他的迟到进行责罚,玲珑雪霏像往常那样对他微笑,连荻花题叶也没有刁难他。
药也停了。
时间平静地流淌到月末,秋试的日子到了。洁白的宣纸落在他的桌子上,铃声方响,他便起身,将未着一字的宣纸交回。
既然完全服从,又何必有自己的答案?
考试满分的奖励是,忘今焉允他回中原。但他的辞行未被准许,而是被忘今焉带到了中苗边境的一处峡谷之中。
现下,他们两人已经跋涉几乎一整个白天。峡谷两边是陡峭的黄土高崖,路面被风和砂石侵蚀得凹凸不平。而忘今焉仍能在这种狗啃一般的路面上健步如飞,这让李霸地很是诧异。
他自己的脚,马上就要磨出第三个水泡了。
入夜时分,两人总算到了地方。忘今焉施下术法,山石上亮起一个繁复的法阵图案。随着剧烈的天摇地动,一扇巍峨的石头大门在两人面前敞开,门上牌匾字迹遒劲有力,正是“尚贤宫”三字。
忘今焉举步进入,李霸地紧步跟上。门后是一道铺着石板的深幽走廊,忘今焉闲庭信步地向前走着,问李霸地一路走来的看法。
李霸地说:“墨家机关术,百闻不如一见。数千年来无数墨家前辈接手修缮并精进这条机关道,我们刚才走过的是历史的痕迹。”
那道峡谷,如果按照正常方式进入,根本不需要走一天那么长的时间。忘今焉带他走的,其实是一种墨家机关阵法运行轨迹。他们用步伐丈量尺寸,找到阵眼,向其中注入内力。
如此过后,再朝最后一个阵眼施加术法。通往尚贤宫的道路,就此打开。
忘今焉捋着胡子呵呵笑:“果真,孺子可教也。你在苗疆待了许久,要回中原,这是条近路。尚贤宫内有许多的人,不要露怯。”
李霸地只称是。漫长的走廊总算到达尽头,里面是一片更广阔的空间。空间里围着一圈彩色幕布,忘今焉径直走近红色幕布,站在后面。
幕布另一边,隐约有把椅子,空的。
李霸地按照忘今焉的指示,走到幕布另一边,站在中间。他刚刚站定,蓝色、紫色、淡蓝色,棕黄色幕布后面,分别闪出几道人影。
李霸地背靠中间的高背椅,垂着眼睛,并不乱看。几道身影中,有好几个影子是他眼熟的:蓝色个矮的玄之玄,耳朵旁边有鳍的欲星移,头发蓬松像狮子鬓毛的铁骕求衣。
只有紫色幕布后的影子,他没见过。那道身影凹凸有致,头发高高盘起,似乎是名女性。
一阵沉默过后,玄之玄先开了口:“忘今焉,你的胆量实在太大了。万一他将尚贤宫的位置泄露出去,你准备怎么谢罪?”
忘今焉悠悠道:“当然是活着谢罪。但你放心,我的教化之术,到现在还未尝一败。他是我的第一个试验品,从今往后,会像忠诚于胜邪封盾那样,忠诚于墨家。”
欲星移好像叹了一口气:“到底青年才俊,老大,你是要好好珍惜,别轻易将他糟蹋。”
忘今焉得意道:“此去助尚同会若成,这小子便任你们差遣,我绝不干涉。我可是冒着风险将爱徒奉献给墨家,不说感谢老夫,总也该念老夫的好。”
一直没有说话的铁骕求衣冷哼一声,离开幕布。棕黄色的幕布黯淡下来,紫色幕布后的光芒,却是传出一声轻语:
“哦?这少年郎我还尚未见过。你走近些,让我瞧瞧。”
李霸地朝忘今焉行了礼,朝紫色幕布的方向走去。从声音看,那道身影果然是女性。她伸出手来,朝李霸地勾着,要他再近,再近一些。
李霸地站在离幕布三步之遥。他的确一直在接近,可是幕布后的身影,却并未向后退。这个距离,他几乎能嗅到女人香膏的味道,要是再往前……
那声音催他:“我很叫你害怕吗?”
李霸地说:“没有……我只是想起一名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