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拐弯！”

“拐弯？副盟主，你在说什么？”

南溟广虚质疑归质疑，手上动作没停，连忙让提灯笼的李霸地转了个方向，偏离后山大门。

“本来我们已经走不到卧室，后山更是忘今焉亲手布置的地盘，你要怎么藏身？”

李霸地看着视野里的长长白须。忘今焉将它们保养得很好，烛火映在上面，泛起油润的闪亮色泽。

“我没说要藏。既然躲不过，干脆就面对他。”

李霸地看着忘今焉，朝老者迈出一步。

“看看他，是不是来关心我这个精神不济的学生……”

忘今焉和李霸地的距离不远，大约在十步以内。李霸地数着步子，只有苦笑。三国时期曹植必须七步成诗，否则便有杀身之祸；现今自己也要在数步之内寻得出路，否则死无葬身之地。

九步。

梦游中的自己，见到忘今焉能有什么反应？该有什么反应？倘若自己再次和忘今焉擦肩而过，他会失去耐性，直接控制自己吗？

八步。

想来自己遭受的控制，应当还有凝魄散——不，在忘今焉面前，必须叫它安神丹。这种药物是他打算加强对自己约束的证明，玲珑雪霏对他断供后，继续给李霸地提供药物的，正是忘今焉。

七步。

是曹植该开始作诗的步数了。依稀记得老师讲过，古文一步是现代意义上的两步，现代的一步，古代叫跬，所以有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可是现在别说十四步，七步都要走完了。抬起的脚落下去，要怎样面对虎视眈眈的恶魔？

六步。

李霸地似乎已经能看清，忘今焉嘴角那若有似无的笑容了。此时此刻，他在想什么？是将自己完全掌握后的计谋吗？是欣赏自己被药物折磨的丑态吗？还是仅仅冷眼看着，自己正如何一步步走入他的陷阱？

五步。

这一步，李霸地没来得及走完。

他眨着眼睛，要仔细看清眼前人影究竟是谁。

刚才……明明还是红衣长须，冷冷注视自己的持杖老者。

现在，不过是一转眼的功夫——

怎么就变成了一名少女？

那少女的装束有些陌生：灰色的长袖厚上衣，带着兜帽，没有下摆。下身是蓝色的裤子，质地粗糙，鞋则是难得一见的黑色皮革。

李霸地看着她，下意识抬手摸了一下脸。等他意识到自己在做这个动作，一时有些恍然。他在做什么？为什么要摸脸？

确切地说，是摸太阳穴的这个位置。

他重新看着少女，目光聚焦在她脸上那件十分眼熟的东西——两块玻璃挡在眼睛前面，长腿勾住耳朵。

是眼镜。

他刚才在扶眼镜。

少女的装束，仔细一看并不陌生。是灰色短卫衣，和蓝色牛仔裤。

只是这身打扮，已经在他的记忆里沉睡太久了……

太久了……

他向少女奔跑过去。

四步。

有很多话想对她说。这几年的艰辛和快乐，挣扎与磨难。她一定可以理解，只有她才能理解。是她支撑自己一路走来，是她无数次在自己低沉的时候使自己振作。如果没有她，自己想都不敢想，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子……

如果没有她，自己还能扛得过天道吗？

三步。

可是她长什么样子呢？少女的面容，在自己心目中已然模糊了。依稀记得，她的眉毛弯弯的，睫毛翘翘的……但是，好像自己见过的女生都长这个样子。等再见到她，一定要记得她的面貌。已经忘记了太多关于现世的东西，不能连她也……

两步。

对，对了，见到她的第一句话要说什么好？好久不见？太土了。你还好吗？不如说能活着见面已经很好了。你好？不，这也太生分了。和她一路携手，应该有一句更适合，更恰当的……

一步。

李霸地握上了少女的手。它看起来柔软白皙，却在李霸地握上去的那一瞬间衰老皱褶。李霸地感受着手心中逐渐枯槁的冰冷，望着眼前无悲无喜的蓝眸，和那被风吹起的长髯，静静从眼角滑下一滴泪。

他慢慢地，哽咽着开口。

“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