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想承认也可以，反正医馆里多的是你临时调拨药物的亲笔令。”

李霸地拨弄着麻雀子。

“我们一封封比对，总能找到与字条上笔迹相同的字。我建议你，不要让我费多余的功夫。”

如鹤归的笑容僵在脸上，面色由青转白。

“副盟主，拜托你……”他压低了嗓音，“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他们来到如鹤归的私宅。如鹤归挑了间偏房，仔细锁上门窗，才拉李霸地往房间角落里去。

“那张字条，可以给我看看吗？”如鹤归的眼神无比恳切，“副盟主，你对我有千般的怀疑，我也……”

李霸地拿出纸条，在桌上摊开。如鹤归的脸色随着纸条的展开一点点灰下去，最终颓然地闭上了眼睛。

“这……不是我的笔迹。可的确是我写的。”

他顶着李霸地惊讶的目光，说道：“副盟主，你一向主张公平的，对不对？《裁魔令》里的话我也记得，公平公正公开……你听一听我的理由，好吗？”

李霸地说：“放轻松，我还没说纸条是怎么来的呢。你这样，倒是省了大事……说吧，为什么把这个装到人家衣服兜里？”

如鹤归的眼神，看起来像是死过一趟。

“这张纸条出现在这里，就已经……唉。”

那是近一个月前的事了。

如鹤归在巡城时遇到这名医生，言谈甚欢。与其闲聊时得知城外有魔瘟肆虐，医生主动写下药方，帮助如鹤归煎药，为有可能到来的疫病做准备。

到这里，事情还算正常。

云城很大，每天的大小案件成百上千，如鹤归不可能逐一仔细查看。但涉及到人命的案子，他总要掌眼，给出大概的判决倾向。

这天又有一桩案子递上来，正逢如鹤归与医生下棋。如鹤归兴至深处，哪顾得上许多，先将案卷摆在一旁，要将残局下完。

医生却说人命关天，还是大概看一眼的好。如鹤归便看了：

某家妇名丁氏，为人温厚，邻里口碑甚佳。这天早晨她照常去挖野菜，回家的路上被忽然甩来的锄头击中头部，当场致死。

用锄头的是城中一个泼皮牛赖（卷中标注：经查证实名如此）五年前家中老父去世，他便开始坐吃山空的日子。自述清点仓库时发现老鼠啃食米缸里仅剩的米，良心发现，打算种地重振家业。路上遇见熟人，想和他聊天，便要将锄头放下，谁知误撞了丁氏。

牛赖口中的熟人常牧山却称，牛赖是他的债主。一年前，牛赖曾尝试过暗中放高利贷来维持他的奢侈生活，这第一笔贷，就放到了邻居常牧山头上。

一开始常牧山也怕，但后来看牛赖也没有什么催收手段，又看到官家警告牛赖，超出的利息干脆就不还了。

只是牛赖常常缠着他要债。这次也一样，他看到牛赖手持锄头，转身就跑，只听见身后一声闷响。

两人皆陈述，案发时间为卯时初刻，地点在城郊，没发现有第四人。收到报案是卯时三刻，摆摊的菜贩路过城郊，看到了尸体。

官兵搜集的物证如下：一只旧菜篮，里面装着半篮子芥菜和婆婆丁；一头带着血和毛发的板锄，在道路旁三里外的草丛中发现，旁边散着一袋麦种；打着补丁的旧鞋，左脚的，由常牧山自主认领。

按照已有的证据和口供，如鹤归更倾向于是牛赖在威吓常牧山时，失手打死丁氏。

而医生不太认同。他主张牛赖蓄意杀人失手，依据是错误的农具。现在是六月，早过了开荒的时节，要翻耕也还早。现在拿着锄头，去也只是做无用功。

但是对于牛赖这样的泼皮，用锄头作为杀人催债的掩护再适合不过；丁氏，只是做了常牧山的替死鬼。

医生进一步解释，牛赖常年游手好闲，但曾经的家业或许会让他有些眼高于顶。常牧山的欠债不还，对于失败的高利贷主牛赖来说，也许是刺激他的稻草。

也就是说，这次相遇也许不是偶然。四下无人，牛赖拿着的锄头朝常牧山挥去，不巧砸到了丁氏，致使此案发生。

如鹤归表示反对。牛赖固然是泼皮，但泼皮与泼皮的撒泼方式也全然不同。牛赖平日虽混不吝，但并不至于舞刀弄枪。拿着的锄头，其实很好解释：

他不通农时。牛赖家底能供他玩乐五年，这五年他也许想过旁的搞钱门路；然而事农桑这样的苦事，对这种浪荡子来说恰恰是最次的选项。

而且，锄头正巧能佐证他临时起意的说法。正是因为临时看到空仓，一时脑热，才拿起错误的工具，在错误的时候去做虽然为时已晚，但尚且正确的事。有这样改过自新想法的人，面对欠债的邻居，何必蓄意杀人呢？

更何况，还有一个事实：方向。牛赖的锄头能砸到丁氏，恰恰说明他们是同向而行。丁氏采完野菜，自城外向城内去；牛赖开完聊胜于无的田地，也自城外向城内去，遇到常牧山。

他没有察觉身后有人，失手犯下憾事。

医生提起常牧山的鞋。他表示，如果牛赖当真像如鹤归说的那般和善，常牧山怎至于将鞋都慌得跑掉？再怎样胆小，仅仅看到邻居扛着锄头，至于慌得连案也不报，任由第三人发现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