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霸地看着油车,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
五月份炎热,里面的油并未凝固,只是平静得像湖水一般。
平静地,倒映出尤采被麻绳牵扯得长长的脖颈。
混账!李霸地一拳击向地下室的土墙,整座房间颤动了好一阵,才小心翼翼地平复下来。
尤采死了,尤庄会被尚同会收缴,或者叫其他的势力占据。到时拖个一年半载,便没人再会关注前任庄主的经历。
只有自己能查到底了。
从哪里入手呢……
突破口,不是没有。
梁郡县丞琅山,最起码也是个知情不报。贡品丢失,哪怕为了皇帝的脸面,也得从县里派人,挖地三尺把油找出来才行。
怎么会毫无后续措施,就这么回去了?
除非他根本就没有报给县令。
李霸地在地下室里打着转。
就算琅山嫌疑再大,目前也没有指控他的证据。别说直接证据了,就是上门找他的理由,都只有尤采的口供。
如果能用什么东西诈他一下……
李霸地的目光,落在尤采脚下的玉佩上。
夜,烛火被敲门声惊得突突直跳。
琅山猛一哆嗦,手上的陶瓷杯落在地上,“啪”的一声打了个粉碎。
这下连假装不在的借口都没法编了。琅山匆忙将桌上敞开的包裹收拾齐整,把干粮按进去;拿出一个银镯子,看了看,揣进怀,再将包裹搁到里屋;接着从里屋拿出扫帚和簸箕,胳膊底下夹着扫帚杆,战战兢兢地打开门。
外面是抱着双臂的副盟主。
“你们这里晚上挺热的?”副盟主对他笑了笑,一步跨进门,“扫个地扫出一脑门汗来。”
琅山抬起袖子擦了把额头,引副盟主上座。
“是,是。梁郡就占一个凉字,却是……不热。”
“不热?”副盟主捏住灯座,将那根被夜风吹得摇摇欲坠的蜡烛挪到避风处。
“不冷,是不冷!”琅山用袖子遮掩不断颤抖的手指,转身把门关上,“盟主大人,这半夜三更,您有什么要事找小人啊?”
“什么大人小人,多见外。我的年纪不大,你的年纪也不小啊。”
副盟主在桌旁惬意地伸长四肢,接着用手撑着脑袋望过来。见他这般神态,有那么一瞬间,琅山的确想起老家正念书的小儿子;但这想法很快让他给驱走了。
那是副盟主!
弱冠之年,便能独自对付魔尊的副盟主……
得想个办法走。
“别站着呀,先坐。”
副盟主没给琅山机会。他指了指旁边的位置,琅山僵着腿,掉在椅子上。扫帚上没剥干净的毛刺扎着琅山的手,冰冷的扫帚杆将他结结实实压住,叫他好生听清楚副盟主的问话:
“你们这地方,是不是有一个尤庄,专管卖油的?”
“是……对。”琅山盯着眼前的烛火,不自觉地拧着扫帚杆,“每个月缴税,他们缴得最多,是打过交道。”
“是嘛。”副盟主随手拿起一份文件,翻了翻,“他们是不是还负责给尚同会上贡啊?”
“有这件事。”琅山只觉心脏要突破胸腔蹦出来,“之前没打仗那会,他们也是每年这个时候送贡油。副盟主,我们可是一点没敢耽搁啊!”
副盟主看了他一眼,安抚地拍拍琅山的肩膀。
“我没说耽搁啊。”
他笑着。
“油车都好端端地送到了嘛。”
送到了?琅山的心些微放松了下来。没耽误事就好。作为大户,尤采的人品还不错,县里有条烂泥路还是他出钱修的。自己是迫不得已,只要他……
“只不过,一同送到的,还有庄主尤采的尸体。”
副盟主的声音,如寒冰入耳,将琅山钉在原地。
“他死之前,最后一个单独见的是你。解释一下吧,琅山。”
琅山丢掉扫帚,跳将起来,被脚底下的碎瓷片滑了一下。副盟主伸手拉住他,将他按在椅子上。
弯着腰,俯视着他。
“放心吧,我能公正地裁决魔,就能公正地裁决人。把你做的事都说出来,只要罪不至死,就还有命。”
琅山颤抖着,抽噎着,无法将视线从副盟主的眼睛里挪开。
“你——你,你没有证据!”他想起那人曾对他说的话,“尤采只是来找我报案,你不能说得像是我杀了他!我没有杀他!”
副盟主眨着眼睛。
“我说了吗?”他问道,“琅山,你好好想想,我说的是什么?”
琅山的泪,从眼角落下来。他颤抖着,在椅子上蜷起身子,抱住头。
“副盟主说……”他低声哽咽,“发现了尤采的尸体……”
沉重的罪恶感在琅山心里打着转,叫他沉默下去。尽管自觉从头到尾的表现都算不上无辜,可他还抱有一丝幻想。如果副盟主只是没有证据……
耳边是副盟主的轻叹。
“的确,好好的大户突然就死了,是有点吓人。”他反而在安抚琅山,“如果你胆小,半夜里害怕也可以理解。”
“但是我白天去问过县令了,他不知道尤采已死。”
副盟主的声音没有起伏。
“你为什么知道?”
副盟主没有给琅山机会辩驳,他直起身子,在琅山的面前来回踱步。
“不过,也有可能是你的消息比县令灵通。毕竟你是县丞嘛。大大小小的事,基本上都要看一看的。
“尽职尽责,可是咱们胜邪封盾的优良品德啊。我没说错吧?县令要比县丞高一级,县丞虽也是文职,但是内中胜邪封盾的同志,并不在少数。
“那尽职尽责的县丞大人,能不能告诉我,尤采都跟你聊什么了?”
“没……没聊什么。”琅山低垂着目光,“他就是,报案……贡油丢了……”
“找了吗?”
“找了……没找到。庄子旁边的森林太大了……”
“所以你就把这件事压下来了?”副盟主的逼问没有停下。
“我没……”琅山抬起头,看到副盟主的脸,又低下头去。
“……是,我没上报。我想那么几大车油,一定找得到……”
副盟主猛地一拍桌子。
“一定找得到?”他问,“你自己都无功而返,上哪一定找得到!?”
琅山慌不择口:“不,不不……是……不远!真的,那几辆车就没离开过尤庄!它们在……”
“它们在……”琅山低下头,干涩的嗓子几乎发不出声音。
“……在地下室里……”
副盟主冷哼一声。
“你知道的倒还不少。既然知道,怎么不告诉尤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