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欺骗！尚同会就是一群骗子！说什么天下大同，天下大同就是要把我们这些人排挤出去吗！”

大梁的情绪很激动。他攥紧的拳头压得桌子吱咯作响，指关节用力地泛着白，却最终也没有将拳头砸向木桌。

他看到李霸地眼中，是货真价实的茫然不解。

“你冷静点……最起码，好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李霸地身子前倾，朝他坐近一些。

“刚才你对着我的脸拧来拧去，是不是想验证什么事情？你有验证的方法，很有可能已经发现匪人的身份。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迁怒于尚同会？”

大梁的目光游移着，最终抬起来，狠狠剜了李霸地一眼。

“那匪人……”他低下头去，本来稳成持重的相貌在火光下显得阴狠三分，“那匪人是影形。而且，他声称自己是尚同会派来的！”

那一天发生的事，大概如下。

李霸地走后，大梁激动得半宿没睡好。总算……总算有了出路！他们魔人在金雷村待这半个月来，没有一天是不受村民白眼的。

是的，他们刚刚从四方山战场上回来；是的，他们是胜邪封盾亲自盖章保证，绝不会伤害村民分毫；是的，他们未被绿壳覆盖的脸上的确闪烁着人的目光。

但是……他们是魔世来的。

谁又能保证，他们不会受魔气影响，在哪一天突然发疯，把金雷村灭个干干净净？

胜邪封盾？胜邪封盾自己都被尚同会收编了！

大梁躺在被窝里，摸着胳膊上的凹痕叹了口气。

是太难了。

初来乍到水土不服，单凭自己探寻天时地利的苦，尚且能挨。

可是人们的冷落，实在让魔人们接受不了。

搭话，不理。买东西，不卖。村里的一切都藏着掖着，问个茅厕都会被指错路。

哪怕农忙时分找个面善的搭伙，去外面讨口水，都有可能被放狗。那狗的牙可真够利的，连魔的外皮都被咬陷下去一块。他们的确可以体谅村民的态度，可再体谅，总也不是圣人，忍耐也有极限。

这些矛盾没有爆发，全赖常欣斡旋调解。搭伙的，给予鼓励；放狗的，依理训诫。逢着过节的时候，还会带点礼物来送给魔人们，说是村民们的心意。

可任谁看了都知道，那些礼物只是来源于常欣自身的善良。有她在，日子就算磕磕碰碰，也还过得下去。

不过，要说关系完全没有改善，还是不太公正。那些冷嘲热讽和白眼依然有，慢慢地，声量的确少下去了。魔人们的克制得到了回报，村民们开始试着接纳他们，和他们聊天，教他们习俗。

日子似乎的确在好起来。

大梁快睡着的时候，回忆起了不久前的那个新年。胜邪封盾胜利的消息传遍了大江南北，连金雷村这个久未经战事的小村落也真心实意地为之高兴。

这地方与外界联系不多，接到消息时正值新春。村里的人沉浸在喜事中，对摸摸索索出来铲雪的魔人也有了笑脸。

铲雪是大梁的主意。金雷村风雪甚大，下过一夜后甚至能有半人高。早起铲雪的确是村民们的风俗，但终究是个体力活；白天还要忙旁的事，一晚上过去，有的人就很难想起这回事了。

这些睡懒觉的人们，会在窗外看到魔人的挥舞的铲子。

这样一来，受到帮助的村民们，怎么也不好意思对参加年夜活动的魔人视而不见了。魔人毕竟也是中原人，包饺子，串鞭炮，挂灯笼，剪窗花，这些事本就是中原人的习俗，就算外貌改变，也如同血液一般融在魔人的身心之中。

最后，是集全村之力拼出的一大桌年夜饭。这一晚是一年中最丰盛的宴席，男女老少人人尽欢。在这喧闹的宴席中，大梁领着魔人们，转了好一会也没找到他们的位置。

有人想动手，大梁把他摁下。

“行了，将心比心。”大梁记得自己这么说，“我们确实长得像魔，回去照照镜子，看看自己是不是能把自己吓着了。别老盯着肉看，走了！”

魔人们安静地，垂头丧气地离开。他们在大梁的看守下，一个接一个顺从地经过围着宴会场地的石墙。庆祝的烟花在夜空盛放，却只能映亮魔人们脚下孤独的路。

大梁关上石墙的木门，打算离开。

他的手腕被一名老者拉住。老者须发皆白，长寿眉总是拧着。他虽然有些年纪，身子还算硬朗，总是跟着村长做事。

村里人管老者叫“阿清伯”。

“这半个月，你们很努力。”阿清伯的神色，在烟花底下不甚明朗，“但是凭魔世做过那些坏事，实话讲，若是我做主，你们仍不够资格同我们坐在一起。”

他看了一眼村长和常欣，轻叹一声。

“……不过嘛，大过年的。”阿清伯打开木门，拉大梁进来，让他坐在另外铺设好的一张桌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