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都是苗疆与中原交界的地方,数十年来几经易手,苗中双方的血仇是数不清的。”
男人喘了口气。
“他和我一样,都察觉了你的中原口音。他在猜测你来自中原的哪里,是否和我有关。”
男人露出一个疲惫的笑容。
“他想让你恨我。”
李霸地离开了帐篷,去找苍狼。
男人要逃跑只在今晚。
当李霸地趁着夜色扎入苍狼调遣好的空隙,割断男人身上的绳子要带他走时,男人出乎意料地配合。路上他告诉李霸地,他叫做加木。
还说了更多。
加木一家本来是游牧民族,直到加木太爷爷的勇武得到了当时苗王的赏识。从此加木的爷爷和父亲都参军为保卫苗疆效力,家人也从草原搬到王城居住。这段日子一直持续到三十年前那场政变,十岁的加木看到满身血污的孙王子被还活着的士兵拖走,也死死记住了那个让他的爷爷、父亲和哥哥一同葬身的名字:天阙孤鸣
他们甚至不是死在对敌的战场上。
“那个家伙……”加木喘着气,“眼看就不太正常了。你的回答倒是蛮有意思,离开那个疯子,随我回铁军卫如何?”
“不用啦。”李霸地说,“我朋友在这呢。我要是走了,他就只有一个人了。”
加木笑了一声。“那好吧,”他说,“你们可得在他手底下活久点。”
雪还在扑簌簌地下,夜太黑了。李霸地完全辨不清方向,只有被加木带着穿过一丛丛浅灰色的树和草。加木随手扒拉着,时不时折倒一棵小树。李霸地拽着加木的胳膊,忽而胸口被他的胳膊怼了一下。
加木停下来了。
李霸地仔细一看对面来者,顾不得脚软,跑到加木的身前伸开双臂慌忙解释。
他得让战兵卫相信他们不是逃兵。
战兵卫按着刀,不知道听进去了,还是没有。他缓缓拔出刀来,金属摩擦的声音听得李霸地头皮一阵发麻。战兵卫走近了,如果他要杀,自己根本拦不住——
战兵卫和他们擦肩而过。
加木拉起李霸地,拔腿就跑。尽管不知道战兵卫为什么放过了他们,但这是活命的机会,快跑!
直跑到雪停云开,月亮洒下光辉。加木在树林的边缘放开了李霸地的手。
“到这里就出了龙虎山。”加木说,“月亮出来了,你回去吧。沿着我折倒的树,你能回到联军大营。”
李霸地不放心他:“铁军卫能重新接纳你吗?”
“他们不会知道我曾在联军待过。”加木看着万里边城的方向,“除了铁军卫,我也没地方去了。你回去吧。”
李霸地便向他挥手告别。他的速度很快,赶回房间时外面刚好重新开始下雪。连潮带冻,李霸地抻开被子时颇费了些功夫。铁军卫的军营,应该比山里更暖和吧?
李霸地睡了下去。
加木一直等到少年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树林里,才重新迈开步伐。真痛啊……多亏那个龙黥卫给的一刀,不然自己怎么会在冰天雪地里睡上一晌。被冻住的伤口早已融化,如果不是黑甲的掩护,那小子又要折腾半天了吧。
加木弯下腰来,扶住愈发刺痛的伤口。那条刀痕由胸至腹,每走一步都牵扯着全身的肌肉开始颤动。
本来这次的刺探也不该自己来。但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复仇机会啊!天阙孤鸣,他的身上搭着自己全家的血,他怎么好意思大言不惭说恨……
加木的步伐开始踉跄,他望着万里边城,努力想象军营里的篝火和热酒。
战友们还等着自己回去呢……会笑话自己不自量力吧?明明都不是那块料……不早点回去,新到的酒那帮臭小子绝对不会给自己留一口。
加木望见万里边城燃着的火把了。他听见呜呜的风鸣和哀哀的鸟啼,他转头看着万里边城四周深深的树。
他把脚步停下来了。
对啊,追兵。怎么会没有追兵呢?已经被那龙黥卫发现了,他不灭口反而让路,他在做什么?
他让出了一条死路。
自己回到万里边城,战友不疑有他,开城门迎接,然后……
便是追踪自己而来的冲锋队,借开启的城门杀入万里边城。
有效的对敌招数。加木喘着气。天阙孤鸣,你真正将苗疆当做敌人!
他不会让天阙孤鸣得逞。
加木拔出佩剑,横在自己脖子上。
他不会让这一切得逞。
月光斩开他的咽喉,月亮映在他的眼中。风又起了,雪又下起来了。加木听见马蹄,近了又远了。
雪花落在加木的眼睛里。
新年的第一片雪,真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