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一落,人群便似油锅入水,沸腾的吵闹与争论充斥了整个校场。李霸地走到旁观席上,却不是落座,而是捧了杯茶回来,坐在训练台边缘慢慢地喝。刚才说了一大通,要不是内力加持,嗓子着实受不住。趁着人们讨论的功夫,他得好好想想接下来要怎么做。
刚才他说得并不完全,尽管黑瞳贪欲熏心,作出诱导的仍是魔世。而且在场六十八名黑瞳中,只有牛老五因为做布匹生意常在镇上来往,其余的人皆是自牛老五这里接收消息;而牛老五对于自己的上线,不论怎样逼问,皆是闭口不谈。这样的人,能控制他的除了利益,便是恐惧。牛老五遭受的,是怎样的恐惧?这份恐惧,让他连镇长的剑都扛了下来。
利益……李霸地吹走茶杯里的茶叶梗。也分一个轻重缓急。有像在场的黑瞳这样注重短期利益的人,就有牛老五的上线那样在乎长期利益的人。这训练台下讨论得热火朝天的人群里,是不是也有几双冷眼在暗中窥视?
管他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论来的是谁,见招拆招就是。李霸地喝完手里的茶后,看到眼前站着一名青年。他从人群里探出半个身子,想说什么又有点犹豫。一迎上李霸地的眼神,青年便显得更紧张了,他挤着眼睛,嘴唇一抿,终于还是一步迈出人群,站在李霸地眼前。训练台半高不高,坐着的李霸地正好和站着的青年平视。青年一撩衣摆就是一跪,动作利索得李霸地都来不及拦:“草民拜见坤仪载星少侠!”
李霸地跳下去把他扶起来:“哎……不必多礼。你有什么事要讲吗?”
青年回道:“少侠,实不相瞒,台上跪着的这帮人,大半都是村里惹不得的二流子。哪怕没有黑瞳这层身份,他们也是偷鸡摸狗,招姑娘逗媳妇,没一天肯安生的。”青年旁边的一名赤脚汉插话补充道:“对诶对诶,第一排最左边那个是俺们董家坡的,都把村尾老张家幺女逼跳河了诶!那一户也是的,领着人揍了一顿,扛了半缸米就没下文了,他的良心难道不是肉长的诶!哎呀,那个就是老张!”
李霸地回头看去,一个被捆缚的棕色衣服的男人挣扎着往后退,动作太大碰着旁边的人,还挨了几下咬。
李霸地试探着问:“那,你的意思……”
赤脚汉说:“砍了一了百了诶!”他身侧的人立马开始附和。嗡嗡的声音从一边传到另一边,在尽头处跳出一名拿着书卷的秀才来。
那秀才说:“使不得如此滥杀人命!上天有好生之德,这些人只是谋财,并未害命,依平云子之见,罚没财产,监禁十年,谅他们再也不敢……”“诶狗日的酸秀才,你说的轻巧!”平云子旁边不知何时冒出一名右手被砍的人,他抬起左手就要去给平云子一耳光,“被砍手的不是你哟!你读两本歪书,左手右手都能翻页,老子庄稼汉一个,没了手怎么干活啊!”
他看到前来拉架的李霸地。“我看不麻烦了,”那人说,“干脆啊,咱们都交给坤仪载星少侠!他一夜之间就把这么多黑瞳逮了,我看他能行!”
李霸地连忙把平云子推回人群,才让他免于左右脸不平均之灾。他在众人炙热的目光下,转身重新登上训练台。李霸地再次拽住牛老五脖子上的绳圈,这次是直接让牛老五站起了身。他招呼士兵给了牛老五一碗水,直到牛老五完全喘过气来,才开口对牛老五说:
“你听见了,你背叛的人们,把你的命交到了我手里。但我给你一个辩驳的机会。之前没开成的诉苦大会,现在重开!你可以尽情地向他们解释,你为何从布匹商人沦落到黑瞳?”
牛老五的双腿因为久跪而打着颤,要李霸地拎着才能不重新跌下去。他的嘴唇颤抖着,眼眶被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的液体打湿。他看了看李霸地,又转头看着气势汹汹的人群。
接着,牛老五狠劲一咬嘴唇,挣脱李霸地的手扑了下去,狠劲磕头:“我对不住你们,对不住!我猪油蒙心,我罪该万死!我一开始只是想着借点钱周转一下,谁知道这钱越欠越多!后来,后来玉衡派的人找上我,说只要我为这个黑瞳做事,就能免一部分债!我,我……”
世乱才武迎着李霸地的目光点点头。没错,玉衡派是以借贷为掩饰与黑瞳勾结,为他们发展下线。之前对来往人群的搜查,只是为了确认没有魔族的奸细混在里面,对人族身份的检查没那么严格,这才让与黑瞳狼狈为奸的人有了可乘之机。
李霸地伸手把牛老五扶起来。他的额头已经肿了老大一块,血顺着鼻子流下来,看样子是真的很后悔。李霸地问:“昨晚你有没有参与伤人?”
牛老五咬着牙重重地点了头。“一开始我不想的,”牛老五带着哭腔,“可是一百两的窟窿,卖了我也没有啊!我砍了十个人,实在下不去刀了……”
李霸地叹了口气。他解开牛老五的一只胳膊,拉着他下了训练台。“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李霸地说,“和牛老五同村的都有谁?”
从人群中走来一名抱着孩子的年轻女性。她神色麻木,右手断腕处尚在断断续续地滴着血。她让李霸地看她抱着的孩子,两条小胳膊光秃秃的,竟是两只手都被人砍了去。
“小女赵三娘,见过坤仪载星少侠。”她的声音干涩沙哑,语气很平静,仿佛灵魂早已随着情感的发泄逸出天外,只剩滞涩的躯壳,“昨日前去瓦勒镇的有我家男人牛老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