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言之意尽,本以为人群会就此散去,不妨又有人道:
“那好,一码归一码,事论李巡使判张黄二人为五等,此事又乃真?”
吴祥远忽然顿住,眼神飘飘然看向李净,见后者不言语,面上亦没什么神情,他道:“李大人自会有自己的安排,这不是你等该过问的事情。”
此话难免欲盖弥彰,落在在场人的耳中又是另一种方式的狡辩。果然,每个人的面上再次出现了愤怒的神情,他们嫉恶如仇般瞪着李净,怨恨一倾而下。
喧闹声快要将人淹没,李净根本没有辩解的机会,群怒难泄,青州城的百姓迫切需要一个发泄的由头,她此时说什么,他们不会相信。
“李大人!为何!为何!我家中五口人,终日饭粮不足,为何米行员外五等,我家却是三等!”
“姓李的!你知道吗?官府判我二等户,我孩子死了,活生生饿死了,我女儿再也回不来,我还有好多官债,这辈子都还不清……”
“我家为了袋小米省得死去活来,你却告诉我我,那些个贵胄商户纳的钱还比我少!”
“贪官!你去死吧!”
“去死啊!”
场面混乱,吴祥远派了两三队官差,费了好大劲才强行疏散了人群,他见李净与柳砚二人离开的背影,长舒了口气,从容不迫回到知州府衙。
一进衙署,便见李逢昌等各县县令等候再此。
吴祥远喝了口茶,慢悠悠道:“各位这是?”
“大人,孙通判叫我等来,说那监察巡使仗权谋利,与各大商行暗通款曲,令我们排查各县是否亦有那李大人的手笔,我等是来得知州大人恩允。”
吴祥远忽笑了一声,想不到孙平此人做戏全套,随后他神色凝重道:“确该如此,本官允了。”
“是。”各县县令纷纷应到。
底下人没有立马离去,纷纷窃窃私语起来。
“李县令,您这次识人不清呐!”有个县令轻嘲道。
“我就说,那李净年纪轻轻,坐上高位,不知如何使了腌臜手段……”
李逢昌在一旁默不作声,半晌,他忽然大步上前,背挺得笔直,问道:“敢问大人,李巡使此事,可有确凿证据。”
吴祥远闻言,断眉微挑,扬起下巴示意身旁衙役将那桌案上的那几叠字据那下去。
“当然。”
衙役将铁证交到李逢昌手中,李逢昌将其拿起,身后旁边的各县县令纷纷凑首观看。
户等书上面,盖着官府红印,一字一句,肮脏龌龊,字字珠玑,落款两处,一方写着黄坤的名讳,令一方留有“李净”二字的落笔,显眼不容忽视。
李逢昌猝然眼皮一跳,指尖微颤。
吴祥远略微抬眼,又道:“看完便下去,本官今日有些乏了。”
……
李净与柳砚往回走着,街道恢复如初,热闹非凡,仿佛方才一切从没发生过。
“今日这局,怕是吴祥远的手笔。”李净心有余悸,道。
柳砚点点头:“他是想借外人之手杀你,我们私降张黄二人的户等,此把柄落在他手上,上京那边不好交代。”
李净轻笑,她凑近柳砚一分,伏在他耳旁低声道:“那印是假的。”
“什么?”柳砚轻愣,随即反应过来,“官印?”
李净点头:“我事先留了一手,吴祥远当真坐不住了。”
“所以你方才不辩解,是因为你有下步计划了?”
“算是,不过还需斟酌几分。”她忽然想到什么,“对了,长影去查秦二,可有什么消息?”
柳砚颔首,道:“长影说,他似有个妹妹,不过详细得明日得知,他方才离开去确认了些事。”
“行,那我便明日来找你。”说着,李净准备拐进巷子去换身衣裳。
她前脚未踏进巷口,骤然,从高处猛然坠落一个沉甸物什,疾速下坠,李净丝毫没有察觉,有人登时用力拽住她的手腕,向后一拉,她猝不及防撞上了后者的胸膛。
嘭——一声。
一块石砖从她眼前迅速坠下,落在地上碎成零零散散的石块,地面隐隐被砸了个小坑。
方才,柳砚眼疾手快拉了她一把,不然今日在大街上脑袋开花的,血溅当场便是她。
李净心有余悸,仰首望去,阁楼之上,有一张陌生冷漠的面孔,他将坚硬的砖头扔下,看向李净的眼里,空洞,厌恶,怨恨。
街市上,依旧人潮如织,有秩有序,商贩在卖力的叫喊,孩童在尽情的嬉戏。没有人对此时的场景唏嘘,抑或是诧异。
每个人脸上洋溢着笑,每个人眼眸中溢流而出的冷漠。
柳砚依旧紧紧拽住她的手,李净不自觉后退一步。
一时之间,这街上的所有人,好似都渴望她能当场死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