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9年,12月,27日,京都的一家民办医院里,五条悟诞生。
他的父母都是没有继承到术式的普通人,只有一点微薄的咒力,是本家中的末流。正常的本家成员生育都是要在五条的家宅中请接生婆,但他们因为式微只能在民办医院自费。
生他时,他的母亲大出血,本就微薄的咒力几乎要被抽干。并不知晓咒力世界的普通医生和护士使劲浑身解数,却看着她一点一点枯萎下去,通知父亲,产妇病危,问保大还是小,那个普通又懦弱的男人第一次声嘶力竭地喊保大。
于是五条悟是在产钳里被夹出来的,他身上带着血污,全身却毫发无伤。
产妇被推进了病危室,着急的护士抱着这个顽强的婴儿要松进保温箱,却在走廊里尖叫起来。
怀中的婴儿在以一种诡异的速度,皱巴巴的皮肤缓缓充盈变得白皙,身上的胎脂甚至都没有脱去,眼睑鼓了鼓,随后睁开。
那是一双恶魔的眼睛,在睁开的瞬间,明明是绚丽的色彩,却暴露出无机质的冰冷与寒意。手无缚鸡之力的婴儿,过早地睁眼,恍如被打断降临的神子,在发泄着怒火。
后来那个护士回忆说:“那个时候我手脚冰冷,整个人一下子麻了,动弹不得。我害怕得很想把他扔出去,或者把他当场摔死。恶魔、绝对是恶魔。”
而事实上,他只是过早地睁开了一次眼,随后在父亲随后的尖叫里冷漠地闭上了眼睛。
五条悟的父亲,本家末流的孩子,从未受到过重视的人,是那样歇斯底里地狂喜。他堪称是疯抢的从护士怀里粗暴地抢过这个婴儿,嗓子喊得破了音:“六眼!是六眼!”
他前一秒还在为他产房里的妻子痛哭流涕,担心到不断跪求神明,甚至宁愿让孩子死去也要让妻子活下去。现在却彻头彻尾地忘记了病危的妻子,像个疯子一样高呼着护士听不懂的词汇,诸如“神子”、“天命”、“五条家的荣誉”、“重振”!
不断被重复的,在后来让无数人为之疯狂的——
“六眼”。
没有人想过,他只是个刚出生的,甚至是本来要死亡的婴儿,他只是不太高兴地睁了一下眼睛。
他看了看这个世间,还不知道它有多糟糕。
没有人在意这个婴儿,他们在意的是那双眼睛。
后来一个有职业操守的护士用孩子的存活,从这个疯子手里拿回了孩子。而六眼的生父,连滚带爬地冲到了公用电话那里,拨通了本家的电话号码。
一开始,本家的接线员的声音冷静地传出:“摩西摩西?这里是五条家族,请问有何吩咐。”
那个时候的电话通话还不够清晰,但接线员仍然能听见那头野兽一般粗重的呼吸与牙齿上下战栗的敲击声,仿佛在不断啃食着电话线要来撕裂接线员的耳朵。
“摩西、摩西?”如果再不说话,他决定就这样挂掉。
“六眼……”
“什么?”
“是六眼!六眼啊!——”一声破锣一样巨大的震天响炸开在接线员的耳边,几乎把他喊聋了。
先是派出了人来打探六眼婴儿的虚实,不顾护士的阻拦强行扒开了沉睡的六眼的眼皮去确认那双眼睛,随后又让护士收拾烂摊子,在育儿室门外放声大笑。
那天,是这个民办医院能够受到最隆重的待遇的一天。
整个医院被包了下来,无数营养学家、幼儿专业的医生、接生婆,更别提咒力强悍的保镖、五条家的长老。
真是好笑的场景,那些曾经对这两个末流角色不屑一顾的人们,像是嗅到了新鲜血肉的鬣狗,蜂拥而上。
他们不断检查着六眼婴儿,确保六眼的安全,生命体征。
外面吵开了天,长老挥起拐杖直接抽另一个长老的人的脸。有人说要现在立刻把六眼带回本家,另一个人就直接劈头盖脸训斥他的愚蠢,说刚出生的六眼婴儿理应先在医院得到照顾再带回去。
他们指责这个民办医院的破旧、狭小、拥挤,呵斥要把所有人赶出去。他们说,因为这对夫妇的咒力太薄弱,而六眼的咒力太庞大,所以产妇才会差点被吸干,假如这对父母是在五条本家里生育,富有经验的接生婆就会给六眼母亲足够有咒力的营养品,让生育更为顺利。他们呵斥着六眼的父亲,说要是当时保小,说不定六眼能发育得更好,不至于现在如此虚弱。
他们勉为其难地顺带找人来救治六眼的母亲。
这个六眼如果死了,这对夫妇很有可能会成为下一个六眼的孕育者。
这是千百年来的第一个六眼,他们翻遍了史书,要让他成为五条家的荣誉。
从六眼再次诞生在五条家开始,未来的一切都已经被决定好了。他必须觉醒无下限的术式,他必须拥有强大的力量,他必须拥有聪明的头脑。他将会在无数五条家的人的托举下,成为五条家的家主,再次成为最强的咒术师。
为此,他们会倾尽全族的力量,就像无数次那样,这是六眼对全族的诅咒。
六眼的育儿室外是不断攀升的疯狂,六眼的育儿室里不断被加注的无声的狂热,像是不断升温的油锅,看似平静只需要一滴水就会掀翻整个锅。
而这只是五条悟诞生的第一天,他仅仅只是掀开了一下眼睛,却像是往所有人身上掀翻了这个沸腾的油锅。
咒术三大家,加茂家和禅院家都有着传承,其中加茂家的传承最为轻松和稳定,赤血操术的继承人基本代代都有。而禅院家的十种影法术相对少,但比五条家的无下限还是要好。
五条家的无下限是继承的人最少的,但并非没有人继承,家族内也有对这些“残次品”的无下限的训练手册。无下限的使用无比复杂和精妙,有的无下限继承者,终其一生无法使用自己的术式,也有人被自己的术式炸成了血花或者被挤成了一个不断压缩的肉球。
当然,也有人能够使用无下限,但是不会有存在比六眼更适合无下限。
加茂家最为保守和传统,而禅院家从来都是混乱不堪,因为暴烈和自相残杀的本性,更像是一个养蛊的破汤罐。而五条家,反而因为无下限的继承困难,更加敢于创新。
五条家会吸纳新兴咒术师,通过洗脑、资源培养,不断维系家族的支撑。他们和多方势力周旋,在从前是和天皇效忠,在如今便是最早和政府示好。他们不断拓展在海外的势力,地产、资源、势力、知识、人才。
加茂家和禅院家,时刻在想着将传代最不稳定的五条家拉下神坛,瓜分他们的力量,又畏惧他们新兴的势力。
整个五条家族,就像是一个为了维系自身生存的庞大机器,每一个六眼都注定会成为它的主人和它的寄生虫,别无选择。
哪怕五条悟仅仅是一个刚刚出生的婴儿,当天就有了杀手和刺客,他第一天诞生时的狂热与混乱,在往后几乎伴随了他的一生。
因为他与生俱来的眼睛,针对和伤害就要将矛头对准他,他必须去面对这些恶意,就像他必须被无数五条家族狂热的手给握住。
那些手会操控他的人身、会蒙住他的眼睛。被洗脑的不仅仅是那些被吸纳的新的咒术师,还有每一个在五条家出生的孩子、每一个会死在五条家的老人。
他是生活在一个疯狂又理智的家族里,这种洗脑与矛盾和割裂,从很小开始就是他生活里的理所当然。
六眼的父母是如此弱小与无用,除了成为六眼的孕育者完全是废物。他们根本没有任何权利自称六眼的父母,当然,他们非常乐意将六眼奉献给五条家族,假如可以,他们几乎是口称赞颂、双手高举着将六眼托举给五条家。
六眼不是五条悟,六眼是五条家的私有物。
为了六眼的健康,五条家族的宝库,能够补充咒力的补品几乎是源源不断地被支出。六眼需要的咒力实在是太庞大了,他们请了许多奶妈,请了营养学家,将咒力补品煮、煎、熬,混入乳汁或洗澡水,有时乳汁甚至要加营养剂。即使这样,六眼偶尔仍然会因为咒力不足而陷入昏睡,营养学家也会说这个婴儿营养不良,每到这个时候就会责斥六眼父母。
那家民办医院当然被五条家收购,从上到下直接翻新,短时间成了全日本最先进的医院。
五条悟学会的第一个词,不是父亲、不是母亲,这是当然的,因为他的父母根本就没有出现过在他的世界里。他甚至不是先学会“五条”这个词。
他学会的第一个词是,“六眼”。
这没有任何关系,没有一个人认为这有问题,他们只是在饥渴难耐地等他再长大一点。
正常咒术家族,甚至可以这么说,哪怕是丧尽天良的禅院和加茂家,他们最早让可能看见咒灵幼儿接触可怕的咒灵也是要等六岁。婴儿或者一些心性纯净的人会对咒灵有一些模糊的感知,有一些有天赋的人会大概知道哪些地方(其实就是那个地方有咒灵)很危险,所以去判断一个婴儿能不能看见咒灵是愚蠢的。
五条悟学会的第二个词,“咒灵”。
在保姆对着绘制的一幅一级咒灵画像不厌其烦地教了他很久以后,他才懒洋洋地回应了一句“咒灵”。
之后他就被抱到了那个被五条家囚禁和束缚起来的一级咒灵面前,狭小的地下室里,被缠着咒符的铁栏杆束缚着的,鲜血淋漓伤口遍布的那只咒灵面前。
长老在背后,诱导地问他:“六眼,你看见了什么?”
这个婴儿只平静地睁着眼,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咒灵。”
那个时候他才刚学会说话。
五条家在六眼面前,总是聪慧又愚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