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穗脸上流露出的不可置信叫冼牧川甚感满意,他手持洒金象牙骨扇,对着空气虚点了几下,活似说书先生上身:
“要不说我明渊兄是圣上钦点御史呢,就去了那么一趟叶阳县县衙的火灾废墟,就在里头随意转了那么一圈,哎,好巧不巧,就发现了州府的人不知去了几趟都没看见的一样东西——一枚金钱镖!”
“那枚金钱镖上铸刻着万顺镖局‘万’字标,这还用多说么,直接拍到张金龙面前。别看张金龙平日里凶神恶煞、为虎作伥,这时左手是物证,右手是妻儿爹娘的性命,由不得他做选择,当即就认栽招了。”
“原来这镖队但凡走北线都得经过叶阳县,县衙之人多次故意为难索要好处费,张金龙对此是怀恨在心。叶阳县民乱发生后,他立即跑去看热闹,但深觉那几个领头闹事的太无用,居然以为绑架县令能与州府谈判,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趁机放了场大火,烧死公廨内所有人以解心头之恨。”
韩穗听后陷入沉思,手中铜匙便半擎着,过了好一会儿,才说了句:“不对劲。”
冼牧川品茶润喉:“有何不对劲的,这种莽夫,能做出绑架残害本公子的事,胆大包天,还有什么干不出来的。”
“我是说,他毒杀刘百盛一事不对劲。若说他痛恨县官趁机放火,此事可信,毕竟这种浑水摸鱼的事不容易被发现。这一点也侧面说明,他有心杀人,但却不想被人发觉。可他毒害刘百盛的时候,钦差大人都已经到云州了,按理说他该有所顾忌,就算因对方欠钱怀恨在心,也可以等到年后你们走了再动手,岂不是更不易惹祸上身。”
“不愧是在一得书院做过同窗!”冼牧川忽然一拍桌案,赞赏道,“明渊兄也是这么想的,他说张金龙的话半真半假,作案经过都是对的,但在动机上却撒了谎。估计今日那姓张的还有苦头吃呢!”
韩穗微微点头,将盏内最后一勺玉酪吃尽,一手支颐,看着屋角博山炉内袅袅而升的香烟,不再说话。
见她出神良久,冼牧川忍不住伸出扇柄在她眼前晃了几下:“在想什么呢?”
韩穗回神,叹口气默默坐正:“我在祈祷张金龙今日能好好配合方大人,坦白杀害刘百盛的真相,这样品兰就能早些洗脱嫌疑回家了。”
“这事啊,”冼牧川略一想,打包票道,“放心好了,此事我帮你盯着,只要刘百盛命案一有定论,我就提醒明渊兄放人。”
“当真?”韩穗连日沉寂的一张面容终于露出点喜色。
“这有什么,”冼牧川对上那一双晶亮的星眸,不自觉夸口道,“你不是还担心为何明渊兄会突然查古宝阁被封的案子么,等我回去问他再与你说,你别太担心,有我在,郭家父女必定无事。”
这一通真挚的承诺,却叫韩穗微怔,问道:“冼公子身为皇命钦官,就这么信任他们?”
“因为本公子信任你啊!”
韩穗一时哑然。冼牧川却突然想起什么:“对了,差点忘了,明渊兄还叫我今日去古宝阁看看呢,既然你清楚古宝阁一案,不如就跟我一起去吧!”
“去古宝阁看什么?”韩穗不解。
“看有没有郭大牛失踪的线索呗。”
“可是古宝阁己经被贴封条,咱们俩这样,”她示意二人的非官衣着,“能进吗?”
冼牧川理所当然地一甩折扇:“本官是圣上派来的,封条是州府贴的,你说我进不进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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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宝阁坐落之处距离禾香斋并不远,韩穗提议二人直接步行过去。
此处铺面位置在整条街上并不显眼,但周围米面粮店、茶楼酒肆俱全,再加上年节将至,附近车马行人往来甚多。
冼牧川和韩穗只在被封的古宝阁门前一站,就已吸引来几个爱管闲事的路人驻足。众目睽睽的围观之下,冼牧川毫不在意地从腰间的索包中取出一串钥匙,捅开门锁,揭下封条,堂而皇之地推门而入。
一进门便是尘土迎面,韩穗抻袖掩住鼻口,一回头,却见冼牧川哐啷一声将在门口探头探脑的路人关在了外头。
她忙去打开朝内院开的门窗,总算让新鲜空气流入,屋内顿时也有了光亮。
日光穿窗,斜打在屋内一侧的长柜上,条缕光柱中万千细小尘埃起起伏伏,似水波流转,涌动着,消失在柜台的暗影之后。
那里靠墙倚放着两把收叠好的交椅,是她从前来古宝阁找品兰玩时惯坐的。
那时她二人总喜欢并坐在柜台后,吃着蜜饯聊书画,或看客人如何与郭叔父讨价还价,偶尔有属意品兰的年轻后生借口过来瞧她,待人走后,两个姑娘又会吃吃笑着点评一番。
可如今,物是人已非。
韩穗长长吐了口气,收回思绪,转面看着正翻箱倒柜找得起劲的冼牧川,不由问道:“据我所知,郭大牛平日里不常来古宝阁,这里会有他失踪的线索吗?”
“找找看咯,说不定会有所发现。”冼牧川混不在意道。
见他翻找得投入,韩穗忍不住道出心中疑问:“你还会查案找线索?”
“我怎么就不会了,”冼牧川头也不抬,“我又不是什么纨绔子弟、绣花枕头。”
韩穗眼角一抽,心道:你不是谁是……
但来都来了,她还是加入冼牧川那看起来毫无章法的查找之中。
二人捂着口鼻,在尘土飞扬里将店面翻了个遍,果然一无所获。店里除了柜台底下有个装算盘笔墨等杂物的箱子,早己空空如也。
不过古宝阁不光有这一爿临街店面,内里还有个院子,由几间厢房围拢,平日里住伙计或存放杂物货物,如今也都上了锁,贴着封条。
在前店毫无发现的二人,自然移步至后院。冼牧川再次掏出那串钥匙,挨个试着开锁。此后连寻三间厢房,然而皆是伙计居舍,无任何可疑之处。
两人来到最后一间厢房,屋内被十几只大箱子占去将近一半,另还有些椅凳橱架、灯台屏风等物堆置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