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那位京官大人的突然到访,郭良亦毫无头绪,再加上冼牧川不似寻常官员的作风,问起话来天马行空,无主无次,更让他无可揣摩。
他不安道:“我听说那几位从上京来的大人,是查叶阳县纵火杀官一案的,怎么又来我这里问话?怎么说古宝阁的事与叶阳县民乱也扯不上关系吧!”
韩穗听完这话也不免琢磨起来。
古宝阁的那场官司显然是遭人陷害,结案后那帮小人当即消失得无影无踪。郭良一辈子为人和善,鲜少与人交恶,事后他们分析调查,也只能想到对方是意图搞垮郭家生意的商户对手这一个可能。
如此一桩买卖纠纷,确实离叶阳县民乱有些远,但……
思绪起伏间,一个人名从韩穗脑中霍然闪过——商卓!
当时证明古宝阁所售白川手书为赝品的那个裱褙匠,就是商卓!事发后,韩穗曾亲自勘验证物,由于商卓的鉴定无误,所以她那时并未对此人有太多关注。
可是后来,她却在葫芦街旧货市场遇到商卓与刘百盛混在一起,再加上品兰曾偷听到二人筹谋以古宝阁顶罪,桩桩件件交织在一起,让她此刻不得不怀疑,郭良被人陷害一事中就有刘百盛的手笔!
如此一来也能说通了,以查矿监田青及其爪牙为目的的方湛,为何会突然关注起不起眼的古宝阁的官司,定是已经意识到二者之间的关系了。
韩穗忽觉一阵眩晕,脑海中激烈的思绪戛然止住。她手扶额头,缓了缓心神,随即道:“先不管那些了,我这次来,是想让郭叔父看一样东西。”
她从袖中取出那张讫条,交给郭良。
郭良展开纸条,待看清上头的内容,双眉间深深拧出个“川”字,不解问道:“这个张金龙,不是什么镖局的镖头么?”
“目前看来,他不止是镖头那么简单,他应该就是杀害刘百盛的凶手,并且还干了许多别的事情,具体我不好透露,但可以肯定,他的所作所为,件件都够杀头的。”
郭良兀地脸色煞白,捏着纸条的手发抖:“那这、这是什么意思,大牛为何会从张金龙那里收下这么多银两?”
“郭叔父先别急,”韩穗安抚道,“这张条子十有八九是假的,那些银两定不在郭大牛手中,只是他与古宝阁都被人利用了。”
紧接着,她把讫条的来历以及品兰的话一一告知郭良,后者听完一时愁容满面,想问什么又不知该从何问起,最终重重叹了口气:“唉,可是现在大牛已经失踪两个月了,是生是死都不知道。他、他究竟都做过些什么啊?”
“我也不知,”韩穗微微摇头,忧心忡忡道,“我只知道,上京来的大人下一步必定会查张金龙与刘百盛的钱财往来,这张条子一旦被他们发现,会给您和品兰带来大麻烦。我私心觉得,管它是真是假,不如直接销毁,以绝后患。”
郭良手捏讫条,垂头思考了良久,末了,他抬起一张满是疲惫的脸,对韩穗道:“品兰有你这样的好友是她的幸运,我们郭家因为出了一个不孝子,连遭数祸,多亏了你和你父亲,才能得到转机。至于这张讫条,就先放在我这儿吧,你父亲有官身,你又是个姑娘家,不该牵扯进这一滩浑水之中。”
“郭叔父莫要再说这样的话,若没有您和品兰姐姐,我早就曝尸荒野,哪还有命活着来云州找父亲!所以郭家的事就是我的事,你们的麻烦就是我的麻烦,绝不会坐视不管。”
韩穗斩钉截铁的态度,叫郭良陷入更加深切的自责中,悲痛后悔道:“这一切都是我自作自受!我弟弟和弟媳没得早,只留下大牛这一个孩子,我因做生意常年不在家,对他管教不够,只一味地给银子,不知什么时候起,这孩子竟沾染上赌钱的坏习气,等我发现为时已晚,说教打骂都没用了。我只好断了他的银子,没想到,他没银子也去赌,直到赌坊姓刘的拿着欠条找上门,我才知道他惹祸了。”
他将脸埋在双手中,传出的声音中带着哭腔:“我如今是后悔莫及,没能管好弟弟的孩子,还害了自己的女儿!”
若后悔有用,那这世上所有的事就都好办了。
离开郭家之前,韩穗又叮嘱了一遍,叫郭良尽快烧掉那张讫条。
她心事重重走出院门时,冼牧川那辆装饰繁美的朱顶乌木马车果然还停在原地。
车窗锦帘被挑起一角,一张美玉般的男子面孔探了出来,带笑道:“上我的车吧,我已经跟你家车夫说好了!”
韩穗却略一施礼,婉拒道:“谢过冼大人的邀请,我还是习惯坐自家马车。”
天气十分寒冷,但胜在晴空万里。
禾香斋的店小二热情将两位贵客请进雅间,又逐一介绍了店中最有名的特色糕点小食。
韩穗毫无心思挑选,冼牧川倒是津津有味地问这问那,最后各色都要了一份,又命昌乐借店家后厨用自带的器具和茶团沏茶,这才对韩穗道:“云州的点心粗糙,你且将就吃一吃,等回京我请你去我家,侯府有个厨娘是苏州人,做点心那可是一绝。”
韩穗不说好也没说不好,只忍不住问:“冼少监走到哪儿都随身带着茶和茶具?”
“本公子哪有那么挑剔!我在上京就不这样,还不是因为云州本地的茶给我喝怕了!”冼牧川一回想起到此地的第一天,方湛递上的那杯茶,还是心有阴影。
这还不叫挑剔……韩穗暗自腹诽,对面那位却早已按耐不住,兴冲冲地发问:“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郭家父女到底与你有何救命之恩?”